朔方郡衙的日頭正毒,曬得庭院裡的青磚縫直冒熱氣。劉妧蹲在戶籍署廊下,指尖蹭過竹簡上"戍卒逃亡"四個字,墨跡被年月浸得發灰,倒比旁邊新領來的桑皮紙賬本更顯沉鬱。旁邊老書吏正往算盤上撥算珠,劈啪聲混著遠處演武場的喊殺聲,倒像是給這溽熱天兒打拍子。
"公主,軍屯都尉公孫敖帶著人堵在二門呢。"霍去病撩開竹簾進來,額角的汗順著甲葉往下淌,手裡攥著卷用麻繩捆得緊實的簡冊,"說是要討個說法,為啥新造的戶籍冊子不用竹簡用桑皮紙。"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我瞧著他身後那幾個屯長,靴底都沾著城西荒灘的黑泥——前兒個才有人報,那兒半夜總有人偷偷卸糧車。"
劉妧接過簡冊展開,桑皮紙上用朱筆描著密密麻麻的田畝圖,邊角還貼著張碎布片,上頭用隸書寫著"粟米八萬石"。這是昨兒夜裡夥夫頭兒偷偷塞給霍去病的,說公孫都尉府的廚子常來買糧,每次都多報三五個屯的口糧。正思忖間,外頭突然吵嚷起來,夾雜著鐵器碰撞聲。
公孫敖的聲音隔著門簾衝進來:"自秦孝公變法,哪朝哪代不是竹簡記戶?如今弄些個薄如蟬翼的紙片子,莫不是要斷了祖宗的規矩!"劉妧掀簾出去,正見他穿著身洗得發白的舊秦軍甲,腰間算籌袋晃來晃去,算籌上刻的"治民如治粟"幾個字,有倆筆畫都磨平了。他身後站著五六個屯長,手裡舉的幡旗邊角都磨毛了,仔細看能瞧見幡麵漆繪下透出的木紋——那是拆了舊兵符改的。
"都尉大人這甲胄倒是古樸。"劉妧走到台階下,故意用袖口拂過公孫敖甲葉上的銅鏽,"隻是不知這甲裡子,可還襯著十年前巫蠱案時搜出的那種蜀錦?"這話一出口,公孫敖眼皮猛地跳了下,旁邊有個矮胖屯長下意識摸了摸腰間荷包,裡頭鼓鼓囊囊的,像是裝著些硬角子。
恰在此時,西頭巷子裡傳來驢叫,幾個背著糞筐的屯戶從牆根兒溜過。最前頭的張忠實老頭瞧見這邊架勢,趕緊把孫子往身後藏,卻被公孫敖喝住:"張老頭,你家三小子昨兒咋沒去演武場?"老頭哆嗦著往前蹭兩步,草鞋底子磨得能看見腳趾頭:"都尉大人,小子昨兒收完麥子就鬨肚子,趴在炕上好歹灌了碗藿葉湯..."
劉妧蹲下來問那孩子:"肚子疼時可瞧見啥異樣?"孩子怯生生從爺爺身後探出頭,小臉上全是泥,指著公孫敖身後一個屯長道:"昨兒後晌,王屯長往俺家井台邊扔過個瓦罐..."話音未落,那屯長猛地踹了孩子一腳,卻被霍去病一把攥住腳踝。孩子嚇得哇地哭出來,袖口滑落露出胳膊上幾個紫黑點子,像是被什麼毒蟲咬的。
公孫敖見狀趕緊打圓場:"小孩子家懂個啥!定是瞧著螞蟻搬家瞎編排..."話沒說完,巷口突然跑來個氣喘籲籲的貨郎,擔子上掛著胡麻餅,見了劉妧撲通跪下:"公主娘娘救命!俺今早從陶窯村過,見井台邊漂著個死孩子,手裡還攥著半塊胡麻餅..."
正亂著,西域來的譯長鳩摩羅什牽著駱駝過來,駱駝背上馱著個羊皮袋子,角上還沾著沙礫。他見了這場麵,不慌不忙從懷裡掏出個皮本子,上頭用歪歪扭扭的漢隸記著:"疏勒國記牧戶,用駱駝掌印按在羊皮上,每月對一次齒齡。"說著掀開袋子,裡頭滾出幾個乾硬的泥塊,每個泥塊上都有個清晰的蹄印,邊緣用紅顏料描著數目字。
公孫敖盯著泥塊冷笑:"蠻夷小技也敢拿來現眼!我大秦..."話沒說完,張忠實突然指著公孫敖的算籌袋喊:"都尉大人那算籌,咋跟俺前兒在荒灘見著的一樣?昨兒俺拾柴禾,見有人往沙坑裡埋瓦罐,邊上散落的算籌跟您這刻的"治粟"字兒一個樣!"
這當口,霍去病已帶著兵卒從公孫敖府裡搜出半車桑皮紙,紙上全是山越文字,旁邊還堆著幾壇沒封口的藥粉,聞著有股子蟾蜍腥臭。劉妧拿起一壇藥粉,壇底沉著些黑黢黢的碎屑,像是指甲蓋。張忠實老頭湊過來瞅了眼,突然乾嘔起來:"這...這跟十年前俺村鬨瘟疫時,從井裡撈出來的東西一個味兒..."
日頭偏西時,劉妧帶著人去看陶窯村的那口井。井台邊長著幾叢胡麻,花謝了結著蒴果,有幾個已經被蟲蛀空了。井裡撈上來的孩子屍體裹著破麻布,手裡果然攥著半塊胡麻餅,餅上沾著些暗紫色粉末。鳩摩羅什用手指蘸了點粉末聞了聞,又撚了撚孩子胳膊上的傷口:"這是西域一種毒草磨的粉,摻在胡麻裡能讓人腹絞痛,小兒抵抗力弱,挨不過半夜..."
正驗看時,遠處田埂上跑來個紮著抓髻的小姑娘,手裡舉著個瓦罐,見了劉妧就往她懷裡塞:"姐姐你看!這是俺在桑樹下拾的,罐子裡還有小蟲子呢!"瓦罐裡爬著幾隻花背蟾蜍,背上都烙著極小的"敖"字。公孫敖的親兵李敢見了這情景,突然拔刀就往瓦罐上砍,卻被霍去病一腳踹倒,懷裡掉出個油布包,裡頭是些蝌蚪文木牘,最底下壓著半枚銅印,印文正是"山越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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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起時,劉妧坐在戶籍署裡核計賬本。霍去病抱來一捆新收的桑皮紙,紙上還帶著草木清香:"張忠實老頭說,他家三小子肚子疼時,瞧見王屯長往井裡扔的瓦罐,跟這桑皮紙的包裝一個樣。"說著展開一張紙,背麵果然印著個模糊的蹄印,跟鳩摩羅什帶來的駱駝掌印差不多大小。
窗外傳來張小七的聲音,他正教幾個屯戶用算籌核田畝:"一畝地三擔粟,五畝地就是十五擔,用這紅籌代表五,黑籌代表一..."張忠實老頭蹲在地上學,手指頭笨得直打顫,旁邊他孫子卻看得入神,拿根小木棍在地上劃拉。劉妧走出去時,那孩子正指著天上的星星數算籌,小嘴裡念叨著:"爺爺說,星星有多少顆,地裡的粟米就有多少擔..."
夜深了,更夫敲過三更,戶籍署的油燈還亮著。劉妧用算籌在沙盤上擺田畝圖,霍去病蹲在旁邊磨墨,墨錠上刻著"強兵足食"四個字。忽然聽見後牆根兒有動靜,出去一看,隻見張忠實老頭正帶著幾個屯戶往地窖裡搬陶罐,罐口封著蠟,隱隱透出藥味。老頭見了劉妧,不好意思地搓手:"公主娘娘,這是俺們自個兒釀的藿葉酒,想著您跟霍將軍熬夜辛苦..."
霍去病接過陶罐聞了聞,突然掀開蠟封——裡頭哪裡是酒,分明是半罐泡著斷指的藥水,指頭上還戴著個銀戒指,樣式跟陶窯村那孩子手上的一模一樣。老頭嚇得撲通跪下:"俺...俺是被逼的!公孫都尉說,要是不幫著埋這些罐子,就把俺孫子充作逃戶..."
五更天的梆子響過,劉妧站在郡衙牆頭上看日出。東邊田埂上,張小七正帶著人往地裡撒胡麻種,鋤頭起落間驚起幾隻麻雀。遠處演武場上,霍去病正在教屯兵們用算籌記軍功,竹籌碰撞聲混著晨風,倒像是首曲子。忽然看見張忠實老頭牽著孫子往這邊走,孩子手裡舉著個剛編好的草螞蚱,見了劉妧就往她手裡塞:"姐姐,這個給你,俺爺爺說,草螞蚱能吃掉胡麻葉上的蟲子..."
劉妧接過草螞蚱,指尖觸到孩子掌心的硬繭——那是常年幫家裡乾活磨出來的。遠處公孫敖被兵卒押著走過,他身上的舊甲胄已經被扒了,露出裡頭漿洗得發白的粗布衫,腰間還掛著那串算籌,隻是"治民如治粟"幾個字,如今瞧著倒像是刻反了的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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