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府寺圖紙泄密案塵埃落定的第七日,長安城裡的晨光帶著初夏的暖,早早漫上了章城門的垛口。昨夜剛下過雨,青石板路還泛著潮氣,街邊槐樹的葉子綠得發亮,時不時滴下兩滴水珠,砸在擺攤小販的草席上。
劉妧立在觀禮台的陰影裡,身上是一身素色襦裙,外罩著件半舊的錦緞披帛——這是她特意選的常服,免得太過張揚。台下的百姓已經跪了滿滿一條街,從城門洞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街角。她往下望了望,前排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懷裡的女娃紮著雙丫髻,好奇地扒著婦人的肩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遠處。
“公主,您瞧那兒。”身旁的侍女青禾輕輕碰了碰她的袖子,指著街道儘頭。
遠遠的,軍陣的影子先映在了晨光裡。打頭的是一隊持戟的士兵,鐵甲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緊接著,便是那幾架笨重的弩炮。炮身是黑沉沉的青銅,上麵刻著些歪歪扭扭的字,劉妧認得,是工匠們隨手鑿上的“破胡”“定北”之類的字眼,並非什麼銘文,隻是圖個吉利。三年前她隨大軍去漠北,見過狼居胥山祭天的鼎,那上麵的字莊重肅穆,跟這弩炮上的刻痕比起來,倒像是粗人揮著錘子砸出來的。
“聽說這次繳了不少好東西。”青禾壓低聲音,“昨兒我去西市,聽賣胡餅的老王頭說,霍將軍把匈奴單於的金冠都摘下來了,跟個破銅盆似的。”
劉妧沒作聲,目光掃過人群。百姓們大多穿著粗布衣裳,不少人袖口褲腳都打著補丁,但臉上都帶著點興奮勁兒。畢竟是打了勝仗,不管日子過得多緊巴,心裡總是敞亮些。她忽然注意到,前排靠右的一個貨郎,脖子上掛著串銀飾,墜子是個歪歪扭扭的蟾蜍,爪子還缺了一隻。這東西看著眼生,不像長安城裡常見的樣式,倒像是南邊山越人戴的玩意兒。
正想著,身後傳來腳步聲,是衛子夫身邊的侍女環兒。環兒手裡捏著個油紙包,遞過來時壓低了聲音:“公主,皇後娘娘讓送來的,說是太廟那邊剛點了火,討逆的。”
劉妧接過來,打開一看,裡麵不是什麼密報,而是半塊還熱乎的胡麻餅。環兒笑了笑:“娘娘說您一早出來,怕是沒吃東西。館陶長公主那邊,今早萬貫商號的夥計們忙得腳不沾地,清點存貨呢,聽說是要盤賬。”
“盤賬?”劉妧捏了捏胡麻餅,芝麻粒掉在袖口上,“她稱病不出,商號倒先動起來了。”
環兒沒再接話,隻是往台下指了指:“您看,霍將軍過來了。”
果然,軍陣到了近前,霍去病騎著高頭大馬,一身鎧甲上還沾著塵土,臉色卻很是精神。他身後押著一排人,個個穿得破破爛爛,頭發亂糟糟的,想必就是俘虜了。最前頭那個,身材高大,頭上原本戴的帽子沒了,光著頭,脖子上套著根粗麻繩,被士兵牽著走。劉妧認得,那是匈奴的單於,以前在邊境見過畫像,眼下沒了威風,跟個落魄的老馬夫似的。
人群裡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有孩子嚇得往大人懷裡鑽,也有膽大的漢子扯著嗓子喊了句“漢軍威武”,立馬被旁邊的人拽了拽袖子:“小聲點,看清楚了再喊!”
獻俘儀式在未央宮前殿舉行時,日頭已經爬得老高。劉妧混在宗室女眷裡,站在丹陛下的廊簷下。殿上擺著些兵器,劉妧一眼就看到了那把斷劍——劍身斷成兩截,刃口還帶著熔鑄的痕跡,旁邊放著幾支新打出來的箭鏃,箭頭閃著冷光。
“這是山越首領的斷水劍,”旁邊有個宗室夫人悄聲說,“聽說削鐵如泥呢,這不,也被熔了鑄箭頭了。”
霍去病站在殿中,手裡捧著個鎏金的冊子,正在向上麵稟報。劉妧聽不太清具體內容,隻斷斷續續聽到“匈奴王庭”“預言”之類的詞。她抬頭看了看坐在主位的陳阿嬌,皇後今日穿得格外莊重,一身深青色的褘衣,上麵用金線繡著北鬥七星,手裡握著塊玉圭,上麵刻著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新定的什麼條令。
“興女教、開民智、強軍備……”陳阿嬌的聲音透過殿宇,傳到下麵,“凡我大漢子民,當同心同德……”
她話音未落,殿外忽然響起一陣騷動,緊接著,“女帝當興”的呼聲就起來了。起初是幾個人喊,後來越來越多,從宮牆外傳進來,一聲高過一聲。劉妧嚇了一跳,往人群裡看,隻見不少百姓舉著胳膊,臉上帶著激動的神情,還有人手裡揮舞著布條子。
“這是怎麼回事?”旁邊的夫人也愣住了。
沒人說得清。就在這時,幾隻紙鳶突然從人群裡飛了起來,花花綠綠的,上麵畫著日月圖案,尾巴上卻寫著字。劉妧眼尖,看見一隻紙鳶尾巴上寫著“館陶商盟,富可敵國”八個大字。
“抓住他!”
一聲大喊劃破了喧鬨,隻見霍去病一個箭步衝下丹陛,指向人群裡一個穿胡商衣服的少年。那少年眼看紙鳶飛起來,轉身就想跑,卻被旁邊的羽林衛一把按住,摔在地上。他懷裡掉出來一卷東西,滾到了丹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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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妧離得近,看得清楚,那是一卷細絹,邊角上還繡著雲紋,跟太府寺泄密圖紙上的紋樣一模一樣。
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混亂了。羽林衛把少年押了下去,陳阿嬌皺著眉宣布儀式繼續,但底下的議論聲就沒停過。劉妧站在那裡,心裡有些發沉。她想起早上看到的那個戴蟾蜍銀飾的貨郎,又想起環兒說的萬貫商號清點存貨,這事兒恐怕沒那麼簡單。
直到傍晚,劉妧才回到椒房殿。剛坐下喝了口茶,就有侍女來報,說館陶長公主求見。
劉妧放下茶杯,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請她進來吧。”
館陶公主進來時,臉色不太好,嘴唇有些發白,但還是強撐著架子,坐下後先咳了兩聲:“阿妧啊,不是姑母說你,今日這獻俘禮,鬨得也太不像話了……”
“是嗎?”劉妧打斷她,從旁邊的案上拿起一卷東西,推了過去,“姑母看看這個,萬貫商號的賬本,今早從那放紙鳶的少年身上搜出來的。”
館陶公主的眼睛猛地睜大了,手微微抖了一下,卻沒去接:“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病了好些日子,商號的事早不管了。”
“是嗎?”劉妧看著她,“那這上麵寫的‘胡麻換弩機,毒草易良馬’,又是怎麼回事?姑母的商號,什麼時候做起了糧食換兵器的生意?”
館陶公主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外麵的腳步聲打斷了。
“公主,”是衛子夫身邊的親信太監,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剛從館陶府地窖裡搜出來的,您看看……”
他手裡捧著個木盒,打開來,裡麵是個巴掌大的桐木人,心口處插著一支小小的箭,箭杆上刻著字。
劉妧湊近一看,那字刻的是她的生辰八字。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殿裡點起了燈。劉妧看著桌上的桐木人,又看了看臉色慘白的館陶公主,忽然覺得有些疲憊。這長安城就像一口大鍋,表麵上看著平靜,底下卻總是燒著各種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來點什麼。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孩子們的歌聲,調子簡單,卻聽得清楚:
“北鬥落漠北,女帝臨長安……”
歌聲飄進殿裡,在燈火下輕輕回蕩。劉妧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漸漸沉下來的夜色,長安的萬家燈火剛剛亮起,像撒在黑布上的星星。她知道,這事兒還沒完,就像這夜晚才剛剛開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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