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府寺庫房的黴味混著墨香,嗆得劉妧直揉眼睛。她蹲在樟木櫃前,指尖蹭過弩炮圖紙邊緣——宣紙上的指印還帶著潮氣,旁邊羊皮卷上的粟特文墨跡沒乾透,暈染了算學三棱箭簇的線條。老書吏陳琳抱著一摞竹簡走過,竹片摩擦聲裡夾著咳嗽:"公主,這是昨兒從馬槽底下搜出的殘卷。"
竹簡上用朱砂畫著斷水劍的鑄造圖,劍格處刻著隻歪歪扭扭的蟾蜍。劉妧接過竹簡時,陳琳袖口掉出個蠟丸,裡頭是半片桐木——上麵的雲紋跟十年前巫蠱案證物一個樣。老人慌忙去撿,枯瘦的手指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這...這是俺藏了十年的物件,當年巫蠱案時,俺在衛皇後宮裡當差..."
"陳師傅見過這雲紋?"劉妧把桐木片湊到窗縫光線下。
陳琳盯著木片,喉結滾動:"跟廢太子劉據宮裡的桐木人一個紋樣。那年俺收拾書房,見少傅公孫賀的幕僚往書案下塞這玩意兒..."話音未落,庫房大門"哐當"被撞開。
霍去病掀簾進來,甲葉上沾著馬料碎屑:"公主,太府寺丞張湯帶人堵在二門了!說咱鎖圖紙是壞了文牘規矩,還抬著蕭何收的秦代律令。"他壓低聲音,靴尖蹭了蹭地麵:"我瞧著他跟班朱買臣的靴底,沾著西市胡商巷的爐灰——昨兒剛下過雨,那巷子的爐灰該是濕的。"
正說著,張湯已帶著人闖進來。他穿著秦式深衣,腰間書刀鞘刻著饕餮紋,刀柄纏著的銅絲磨出了銅綠。身後書吏們舉著幡旗,旗麵"文牘傳承"四個字被蟲蛀得漏了光,邊角還沾著酒漬。
"劉公主,"張湯的書刀敲著樟木櫃,發出空洞的響聲,銅環腰帶撞在櫃角叮當作響,"昔年蕭何入鹹陽,收圖籍而治天下。如今把圖紙鎖進銅櫃,豈不是讓匠作們抓瞎?"他說話時,右眼皮總跳,手指反複摩挲書刀鞘上的蟾蜍扣——那扣飾缺了隻前爪。
劉妧沒接話,轉身對陳琳說:"把近三日的借圖記錄拿來。"
陳琳顫巍巍捧來竹簡,簡冊用麻繩捆著,繩結上的封泥有十七處是新換的。劉妧拿起銅放大鏡細看,鏡筒上刻著的雲紋與桐木片如出一轍:"張寺丞,這"弩機改良圖"的借閱記錄上,你幕僚朱買臣的花押..."她把竹簡遞過去,"咋跟去年西域商隊截獲的匈奴密信筆跡一個樣?"
張湯伸手去接,袖口滑落露出腕上的紅痕——像是被鞭子抽的。恰在此時,西域織錦使安歸靡帶著商隊進來。他頭戴氈帽,懷裡抱著卷織錦,錦麵上的幾何紋在陽光下變著顏色,經緯線裡隱約透出金屬光澤:"漢家若要保密,可學俺們帕提亞的經緯加密。"他用骨針挑開錦邊,緯線裡藏著弩炮零件圖,"把圖紙拆成七份,分彆織進北鬥七星的紋樣裡。"
張湯冷笑一聲,書刀指向織錦:"蠻夷小技!我大秦..."話沒說完,霍去病突然按住旁邊書吏的肩膀——那書吏正將墨鬥傾斜,眼看墨汁要潑向圖紙堆。
"朱買臣,你靴底的胡商巷爐灰,"霍去病從他靴幫裡抖出個油紙包,紙包邊角烤得焦黑,"跟山越購圖密信上的火漆一個味。"紙包展開,上麵用蝌蚪文寫著"一幅弩圖換百鎰金",落款的蟾蜍印缺了隻前爪,跟張湯書刀鞘上的扣飾嚴絲合縫。
張湯的書刀"當啷"落地,刀身砸在青磚上彈起,反光裡映出他煞白的臉。劉妧撿起書刀,刀柄內側刻著細小的山越文字,刀鞘縫裡掉出粒黑色藥粉——跟韓安國相馬骨裡的毒粉一個樣,沾在指尖竟有刺痛感。
日頭偏西時,安歸靡開始教張小七織錦加密。織機擺在庫房窗前,張小七手忙腳亂地換緯線,把弩炮射程參數拆成數字,分彆織進北鬥星的尾巴裡。
"這根金線是"七","安歸靡用骨針挑著絲線,針尖在陽光下閃著銀光,"要藏在織女星的梭角裡。俺們大宛織工為了保密,連吃飯時都用簽子在麵團上劃符號——昨兒俺還見你拿筷子在窩頭刻算籌呢。"
張小七咧嘴笑,露出豁牙,袖口磨出的毛邊掃過織機:"安大叔,這緯線咋老斷?"
"得用西域蠶絲,"安歸靡從皮袋裡倒出些蠶繭,繭子泛著淡綠色,"漢地蠶絲太軟,俺們用鹽水煮過三遍才夠韌勁。"他說話時,耳垂上的銀飾晃了晃,映著織機上的銅鈴,鈴舌上刻著帕提亞的太陽神。
劉妧蹲在旁邊看,見張小七的手指被緯線勒出紅印:"手疼不?"
"不疼!"張小七搖頭,發絲掃過錦麵,"昨兒陳老頭教俺認陰符,說先秦人傳密信,把字刻在木片裡,再拿牛皮繩捆成箭杆。"他從懷裡摸出塊木片,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刻著"天、地、玄、黃",筆畫間還留著刀痕,"這是俺照著虎符刻的,您瞧像不像?"
夜深了,墨家弟子禽滑厘在銅櫃上刻密文。他用錯金工藝把篆文嵌進銅縫,每鑿一下都要對照《魯班經》殘卷,木屑落在他靛藍圍裙上。老工匠李師傅舉著油燈,燈芯爆出的火星落在他斑白的發髻上:"禽先生,這"天"字的起筆,得跟虎符的缺口對上才行——當年俺給太初宮造門鎖,就吃過這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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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滑厘放下刻刀,揉著發酸的手腕:"李師傅說得對。當年公輸班造機關鎖,鑰匙齒紋都跟兵符暗合。"他拿起虎符模型比劃,銅櫃上的"天"字缺口,果然跟虎符凸起嚴絲合縫,發出"哢噠"輕響。
五更天,衛子夫的密使到了。來人裹著件帶血的襦裙,裙擺沾著地窖的濕土,從裙角夾層掏出半塊桐木人:"娘娘在椒房殿地磚下,挖出跟韓安國同款的蠱壇。"桐木人背上刻著咒文,劉妧用銅放大鏡細看,發現咒文筆畫竟是弩機零件的分解圖,箭頭指向太府寺的方位。
"這桐木...像是嶺南的黃楊木。"陳琳湊過來聞,突然乾嘔起來,"跟十年前廢太子宮裡搜出的桐木人一個味!那年俺收拾書房,見公孫賀的幕僚往井裡扔這玩意兒..."
陳阿嬌的懿旨隨晨光送達。傳旨的女官捧著漆盒,盒裡是枚青銅印,印文"武備保密使",印紐鑄成弩機形狀。霍去病接過印信時,張湯突然癱坐在地,腰間的蟾蜍扣掉在地上,滾進磚縫裡,露出底下的暗格——裡麵藏著半片染血的絹帛。
晨霧中,眾人撬開庫房地磚。地道裡堆著染血的圖紙,最上麵的絹帛畫著算學連弩,角落蓋著館陶公主商盟的火漆印——印泥裡摻著西域胡麻粉。安歸靡撚起一點印泥聞了聞,睫毛上凝著晨露:"這是疏勒國的秘產,隻賣給大食商人,去年館陶商盟的胡麻商隊...就用這印泥封過貨箱。"
張小七在地道深處發現個馬料袋,袋底沉著黑黢黢的馬糞:"霍將軍,這跟韓安國茶馬車隊的馬糞一個樣!"他用樹枝撥弄,糞堆裡露出半截韁繩,韁繩上的銅鈴刻著山越文字,鈴舌早被磨平。
劉妧站在庫房門口,看晨霧中的太府寺。陳琳正帶著書吏們重新裝訂圖紙,老書吏們用朱砂在簡尾畫著保密符號,竹片碰撞聲裡夾雜著低低的議論。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梆子聲裡,張小七跟著安歸靡學織錦,嘴裡念叨著:"北鬥七星,天權、玉衡、開陽...這根線該穿"八"還是"九"?"
霍去病走過來,手裡拿著從張湯書刀鞘裡搜出的蠟丸:"公主,蠟丸裡的密信說,山越人要拿圖紙換蠱毒配方。"他展開信紙,紙上的墨跡在晨露中微微發藍,像極了十年前巫蠱案裡桐木人身上的顏料,"寫信的人...用的是嶺南特有的蘇木墨。"
劉妧接過信紙,指尖觸到紙背的暗紋——那是用算學密語織成的蟾蜍紋,每道紋路都與桐木人上的咒文重合。遠處未央宮的宮牆在霧中若隱若現,椒房殿的飛簷下,陳阿嬌的儀仗正緩緩出宮,車駕的青銅鸞鈴響成一片,而衛子夫的車輦從另一側駛入,兩隊鸞鈴的節奏合在一起,竟像是在敲打某種密語節拍,驚起了簷角棲息的麻雀,撲棱棱飛向被晨霧染成淡紫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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