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王孫被押往廷尉府的第七日,關中平原的晨霧裡混著新翻泥土的潮氣。
劉妧蹲在田埂上,用竹片刮下一塊土樣——這片被韓家報作"荒灘"的地裡,土色發黑油亮,草根上還沾著指甲蓋大的胡麻根。
遠處傳來鐵鍁挖土的叮當聲,十幾個佃戶正圍著青銅界碑忙活,碑上"大漢元封二年官定田界"的刻字被露水浸得發亮。
"公主,潁川韓家的人把官道堵死了。"霍去病的甲葉蹭過田邊的刺薊,帶起一陣細碎的響聲。他手裡攥著卷羊皮地圖,邊角用紅漆標著"無主地四千畝":"韓安國說那是他家祖業,還帶著莊客扛著鋤頭。"話音未落,官道上傳來鞭子響,一個穿錦袍的漢子吼道:"這地是我家老太爺用五鼎換的!誰敢丈量就打斷腿!"
韓安國站在隊伍前頭,深衣上的"四世三公"銀線繡紋被露水浸得發暗。他身後的莊客們扛著鋤頭,鋤頭上還沾著黑刺——正是胡麻的根刺。"均田令是要刨我們的祖墳!"他嗓門洪亮,卻故意讓聲調發顫,"當年文皇帝賜田時,可沒說要拿銅片子照土色!"旁邊有個莊客偷偷撇嘴,露出補丁摞補丁的裡衣。
大月氏農學家法爾哈德蹲在田頭,手裡捧著個青銅圓盒。"看這土,"他用銀簪挑起土樣,簪尖瞬間發黑,"前兩年準種過狼毒草。"老農夫王大柱湊過去聞了聞,皺起眉頭:"沒錯,跟我家牛誤食毒草時吐的沫子一個味兒。"法爾哈德展開羊皮紙,上麵用楔形符號記著成分:"得種三年苜蓿,把土裡的毒吸乾淨。"王大柱用旱煙袋敲著盒蓋:"跟我爹說的"以草養地"一個理。"
"韓安國,"劉妧把土樣甩在他錦鞋上,"你強占無主地種毒草,還拿剪邊錢充稅銀。"霍去病從土坑裡撿起半枚銅錢,邊緣被剪得坑窪:"跟郭昌案的偽幣一個模子。"韓安國的臉漲成豬肝色,慌忙去拂鞋上的土,卻碰掉了腰間的玉佩——玉佩背麵刻著隻蟾蜍,正是十年前巫蠱案的標記。人群裡有個佃戶突然喊:"我娘當年就是被這毒草害死的!"
南陽太守杜詩踩著泥過來,袍角沾著鐵屑:"公主,試試這新耒耜。"他遞過一把青銅農具,耜頭刻著細密的橫槽。王大柱接過來掂了掂:"怪了,看著沉,拿著輕。"杜詩指著耜頭弧度:"按算學算過,入土角度差兩指,省三成力。"年輕佃戶李四搶著試犁,新耒耜切開泥土,發出"沙沙"的輕響,比他家裡的木犁快了一倍。"這玩意兒得多少錢?"李四擦著汗問,杜詩笑了:"均田戶能用糧食換。"
突然,田邊的胡麻秸稈"轟"地燒了起來,濃煙裡飄著甜膩味。法爾哈德捂住口鼻:"是胡麻花粉末,吸多了要迷糊。"霍去病揮刀劈開煙霧,從個莊客袖裡搜出塊獸皮,上麵畫著狼頭和燃燒的田地。"匈奴人的密令,"他把獸皮遞給劉妧,"燒十裡均田,賞百匹馬。"那莊客突然跪地哭嚎:"是韓管家逼我們乾的!說不燒就扣三年租!"
掌燈時分,少府工坊的鍛錘聲還在響。劉妧和法爾哈德圍著陶盆拌種,苜蓿籽混著草木灰。"得趁露水撒,"王大柱蹲在旁邊,用指甲碾碎草灰,"跟我爹教的"拌土下種"一個樣。"張小七在旁邊刻青銅曆簡,簡上鑿著"粟麥豆"的輪作符號:"刻上日影刻度,農戶瞧著日頭就能知道換種啥。"老工匠陳老頭往簡上塗防水漆:"這漆摻了魚膠,淋三個月雨都不壞。"
後半夜,衛子夫宮裡的小內侍踩著泥水跑來,鞋幫全泡了水。"公主,"他喘著氣展開油紙包,"娘娘在韓家祠堂香爐灰裡扒出這個。"半片燒焦的木牘上,朱砂畫的五芒星中心寫著"韓"字。劉妧捏起木牘,炭灰簌簌落,露出底下模糊的"館"字——正是館陶商盟的標記。內侍壓低聲音:"跟十年前埋在娘娘宮裡的桐木人,刻的符號一樣。"
破曉時,杜詩帶著鐵匠們下田了。新鑄的算學耒耜堆在田頭,每把耜頭都刻著月牙紋。王大柱摸著一把耒耜:"這紋路跟我家傳的老把式一個樣,巧了。"杜詩拍他肩膀:"算學算的就是老把式裡的道理。"旁邊李四突然喊:"看!那不是韓家的長工嗎?"隻見幾個漢子背著鋪蓋往村口走,腰間係著新領的算學戶牌,其中一人褲腳卷著,腳踝上有塊烙鐵燙的狼頭疤。
阿瞞的瞎眼黃狗突然對著田埂狂吠,前爪刨出個土坑。眾人挖開一看,裡麵埋著個桐木小人,心口插著支斷箭,箭杆上刻著韓家的族徽。霍去病撿起斷箭,箭頭沾著暗紅鏽跡:"跟李氏莊園搜出的箭,是同一個鐵匠打的。"王大柱突然蹲在地上哭了:"這地界,當年埋過三個被巫蠱害死的佃戶……"
晨霧中的均田試點區,佃戶們排著隊領界碑。豁牙老漢張老五攥著木牌直哆嗦:"官爺,這地真能記在我名下?"劉妧接過他磨破的租契:"韓家強占的無主地,該還你們。"老漢突然跪下,額頭磕在泥裡:"我娘當年就是在這片地裡累死的……"旁邊李四扶他起來,手裡舉著新領的耒耜:"張大爺,以後咱自己種地!"
遠處的官道上,韓家的莊客們背著鋪蓋往外走,腰間都係著新領的算學戶牌。有個年輕莊客回頭望了眼,褲腳卷著,腳踝上有塊烙鐵燙的狼頭疤——跟卓王孫案裡匈奴降兵的標記分毫不差。杜詩指著那疤,對劉妧低聲說:"去年就聽說韓家雇了北地的"護田隊"。"
田埂邊的苜蓿苗剛冒出嫩芽,王大柱蹲在地裡數著:"一壟、兩壟……夠換三石粟米。"法爾哈德鋪開新畫的田圖,上麵用不同顏色標著"毒草區改良區待耕區"。突然有個小吏跑來,手裡揮著竹簡:"公主!南陽鐵礦送來了新鑄的算學水排!"杜詩接過來一看,竹簡上畫著水車連動鍛錘的圖樣,興奮地搓著手:"要是水排能用,明年就能給每戶均田戶配一把新耒耜!"
晨霧慢慢散去,少府工坊的鍛錘聲和著雞鳴此起彼伏。新鑄的青銅耒耜在朝陽下閃著光,插在翻耕過的田壟裡,像一排打開大地的鑰匙。
王大柱用新耒耜刨開一叢胡麻根,土塊裡滾出顆黑亮的種子,他呸地吐了口唾沫:"當年韓家逼我們種這毒草,說能賣大價錢……"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韓安國被押解的囚車聲,車輪碾過泥地,驚起一群啄食胡麻籽的麻雀。
喜歡漢宮嬌華:帝女傳奇請大家收藏:()漢宮嬌華:帝女傳奇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