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宮的銅漏剛滴過辰時二刻。簷角鐵馬還在輕顫著昨夜稻田的稻香,
劉妧案頭的《新禾加工冊》攤開數尺。
前日朱批旁,陳阿嬌用金錯刀刻的"禾稼豐稔"四字猶新,刀痕裡嵌著細小的麵粉顆粒。衛子夫新填的代郡數據被指腹摩挲得發毛——王老實家賣新麥麵的價目表下,壓著半匹粗布,布角用麵粉拓著"冬衣"二字,那是給孫女做棉襖的料子,針腳間還沾著白花花的粉末。
"陛下,太後在偏殿候著,手裡轉著個青銅磨盤呢。"
侍女綠萼將暖硯推近時,硯台裡的鬆煙墨正浮著枚磨盤倒影,盤齒間凝著一粒虛擬的麥粒,在墨水中輕輕旋轉。
殿外忽然傳來環佩與磨盤相擊聲,像篩麵羅落在青石上。
陳阿嬌披著月白織錦太後衣踏入,鳳紋披帛上的銀線在晨光裡流轉,正映著冊頁上"百工利涉"四字。她鬢邊赤金簪新綴的"麵香珠"隨著步伐輕晃——那是用頭爐新麥麵烤的饃渣熔鑄的,珠子裡嵌著半根麵杖碎屑,在光線下泛著麥黃色。
"瞧瞧西市的麵坊!"
陳阿嬌將一方刻著"食為民天"的青銅鎮紙拍在冊上,鎮紙邊緣鑄著麵坊與市舶司的對紋,鎮紙底部還沾著新鮮的麵粉痕跡。"少府剛送來稅單,"她指尖劃過鎮紙紋路,"長安七十二家新開麵坊,五十八家是女戶經營!王老實家閨女的"九穗麵坊",日銷饅頭兩千個,摞起來比未央宮的銅雀台還高!"
她袖口赤金鐲碰著鎮紙,鐲身磨盤紋與底部商船浮雕撞出清響,像石磨空轉時的嗡鳴。"衛子夫核完市舶司賬冊了,"她壓低聲音,湊近劉妧,"波斯商人賽義德用十匹駱駝換咱的"九穗麵粉"磨法,說要在西域開"漢家饅頭鋪",還問咱們的女麵匠收不收徒弟呢!"
衛子夫扶著侍女走進,素色襦裙上的暗紋麵杖沾著禦花園露水,每道杖紋都沁著麵粉的質感,仿佛剛從麵案上提起。"太後,陛下,"她展開繪有郡國工坊分布的絹帛,各郡用不同顏色的麵團紋樣標記——紅色是麵坊,黃色是酒肆,綠色是油坊。
"代郡新開的"雙季麥酒肆","衛子夫指尖點著絹帛上的代郡位置,"用新麥釀的酒,酒精度比尋常粟酒多三成,掌櫃的是個寡婦,現在雇了六個女徒呢;漁陽郡的"豆油坊"更厲害,"她提起絹帛一角,仿佛能聞到油香,"榨的油被北軍買去做甲胄保養,校尉說比老法子省三成油。"
絹帛末頁貼著一張揉皺的麵巾,上麵用麵粉拓著"麵香四海"四字,邊緣印著五個指印——最大的那個沾著胭脂,是張婆孫女按的,最小的兩個是她剛會走路的弟弟按的。
窗外忽然傳來西市方向的磨盤聲與吆喝聲,此起彼伏,像一首熱鬨的市井進行曲。
劉妧想起三日前微服逛麵坊的場景:張婆的孫女正踩著改良的"水力石磨",水車每轉一圈,石磨便碾出鬥許細麵。男徒趙算生蹲在水車前調整齒輪,女徒柳織娘用織錦梭比劃著磨盤間距,兩人爭得麵紅耳赤,最後男徒撓著頭笑:"還是你這織錦的法子準!"
此刻殿外傳來木屐與竹簡相擊的脆響,太學工科女博士黃月英領著兩名抱麵杖的女徒疾步而入,她們腰間掛著的工具袋用麵粉袋改的,袋口還沾著細密的麵粉,掉出幾枚齒輪狀的麵模。
"啟稟陛下、太後!"
黃月英的象牙笏板輕點青磚,展開的磨盤圖紙上,齒輪紋路清晰可見,旁邊用朱砂寫著"效率提升四倍"。"這是新改良的"雙輪石磨","她指著圖紙上的雙齒輪結構,"用《考工記》的齒輪傳動原理,讓上下磨盤同速旋轉。"
女徒王巧兒展開一個巴掌大的模型,磨盤竟真的能轉動:"南陽郡用這磨盤磨"九穗粟",出粉率從六成提到八成!"她袖口還沾著磨盤油,"老麵匠們圍著看了三天,最後都說"見了鬼"!"
黃月英補充道:"齒輪比是男徒趙算生算的,磨盤間距是我們按織錦機的飛梭原理調的,"她指著圖紙角落的小字,"男女搭配,乾活不累嘛。"
陳阿嬌抓起案頭的金錯刀,在竹簡空白處刻下"器以利生,何分巧拙"八字,刀刃劃過處,露出底下劉妧預先繪製的《農器改良圖譜》,圖上畫著男女徒共調磨盤,旁邊注著"男算力,女算巧,器成功倍"。
未時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陳阿嬌的織錦披帛上投下光斑,正好落在她翻看的市舶司賬冊上。
劉妧望見太後鬢邊的"麵香珠"在"波斯技術交易"幾個字上停了停,珠子裡的麵杖碎屑影子輕輕晃動,像在麵案上滾動的麵團。
殿外忽然傳來激烈的爭執聲,夾雜著布匹撕裂的聲音。
平陽侯家兒媳拽著一個穿綢衫的胡商奔入,胡商頭戴的纏頭掉在地上,露出花白的頭發,手裡攥著一張被撕成兩半的羊皮契約。
"陛下!太後!"胡商撲通跪倒,操著生硬的漢話,"我是波斯的賽義德,想買"九穗麵粉"的磨法,可那些老麵匠說"傳男不傳女,傳漢不傳胡",把契約撕了!"他指著窗外,"但我看見女戶麵坊的老板娘們,用新磨盤賺的錢比男匠多兩倍,她們的饅頭像雲朵一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