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鋪老板扛著袋稻種經過,被遷民們圍住,竹筐裡的鐮刀"哐當"撞在石頭上——
"老板,這占城稻真能一年三熟?"梳雙丫髻的小媳婦攥著布包,裡麵碎銀硌得手心發疼,"我當家的在北軍打仗,要是能多收糧,我就不用去縫甲片了。"
"騙你乾啥!"老板拍著稻袋,穀粒"嘩啦"撒出來,"前兒泛博士戴個老花鏡挑種,說這稻子三月下種五月收,比咱漢地的稻子性子急!去年蜀郡李寡婦半畝地收三石,夠她兒子讀三年書——這稻子是送糧的活菩薩!"
"我家那口子怕水,暈船咋辦?"瘸腿張老漢的拐杖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上次過渭河擺渡,吐得膽汁都快出來了。"
"船上有女醫官!"李寡婦把小石頭往身前拽了拽,"備了生薑陳皮水,我家石頭偷喝了半碗,說比糖精水還甜。昨兒女醫官還教咱揉內關穴,說按這兒就不暈了。"
人群裡炸開了鍋——
"聽說交趾的蚊子比拳頭大,能叮死人!"
"瞎扯!女醫官帶了艾草包,張婆說掛在船上能驅蚊。"
"我表哥在交趾當差,說那邊的土黑得流油,插根筷子都發芽!"
船工的老板娘把船釘倒在竹匾裡,陽光照著像撒了把碎金,她邊數邊喊:"這"防瘴船釘"是銅混鐵鑄的,泡十年水都不生鏽!前兒王老實來釘他爹的牌位箱,我多給了兩顆,讓他釘牢實——可彆讓河風吹散了老人家的念想。"
王老實蹲在碼頭補箱子,補丁上的針腳歪歪扭扭:"多謝老板娘!我爹臨死前還攥著我的手說"要是有田,墳頭都能長稻子"。到了交趾,我先給他磕三個頭,讓他瞧瞧咱也成了有田的人!"
"到時候可得請咱喝新米酒!"旁邊扛犁的漢子拍他後背,"用占城稻釀的,肯定甜!"
"那是自然!"王老實摸出懷裡的酒曲包,"我帶了去年的酒曲,就等新米下鍋!"
建章宮的銅漏剛滴過寅時三刻,燭火在《首航日誌》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劉妧指尖劃過"初十抵南海郡,補給淡水五十缸"的字跡,旁邊朱砂畫的小魚栩栩如生。泛勝之的"行船農情"裡,"浮動苗床稻芽長半寸"被圈了又圈,底下女醫官的"防瘴表"上,"全船無一人染病"幾個字透著喜氣,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艾草包。
"陛下,首航船隊已抵交趾灣!"掌印女官的聲音撞在梁柱上,晨鐘恰好從朱雀街傳來,驚飛了簷角的夜鷺。劉妧登上望樓,想象著千裡之外的景象——樓船的錦帆在熱帶陽光下鼓得滿滿的,小石頭正趴在船邊數魚,李寡婦說不定在教土著女子認稻種呢。
巳時的陽光把湄公河照得像條金帶子,王老實扶著牌位箱站在甲板上,箱子角的紅布被風吹得獵獵響。
"爹,你看那魚!"狗剩指著河裡逆流而上的巨鯰,鱗片閃著青藍光,"泛博士說這魚夠全家吃三天,比咱家的豬還沉!"
農學弟子用細沙在木盤裡劃田壟,沙粒漏下來像下雨:"王大哥您瞧,這水網像不像咱長安的織錦?按"區田法"開渠,一畝抵三畝收——您家百畝地,夠娶三個兒媳婦!"
狗剩用樹枝在甲板上畫稻田,田埂畫得方方正正:"爹,咱要種得比地主家好,田埂上種豆子,張婆說稻豆輪作,地力更肥!"
陳阿嬌的手劄被風刮得直響,絹帛上畫著土著的紅底筒裙,旁邊注著"勿摸頭飾,彼處以頭飾為尊"。
"這是太後讓人畫的"入鄉隨俗圖","女官給遷民分手劄,"說用織錦換信任,比帶刀槍管用。"
織錦艙裡,西市王嬸正把繡著稻穗的錦帕遞給土著女子。戴銀項圈的女子接過帕子,指尖輕輕摸著針腳,轉身從竹簍裡掏出紅毛丹,毛茸茸的像小燈籠。
"她說這是交趾最甜的果子,"懂土話的漢商老張翻譯,"還說這稻穗繡得比她們用貝殼畫的好看。"
王嬸咬了口紅果,甜汁順著嘴角流:"告訴她,等稻子熟了,請她吃白米飯,就著紅毛丹吃!"
未時的太陽曬得甲板發燙,遷民們都往船舷陰影裡躲。樓船抵岸時,木樁上的新鑿痕還在滲樹汁。
泛勝之舉著纏紅綢的水尺喊:"按律法,遷民授田百畝,先到先選!水尺紅線下的地最肥,黑土一尺厚,去年蜀郡這種地畝產多三石!"
遷民們按"經緯隊"登岸,李寡婦攥著遷民券,券上的"李陳氏"被汗浸得發亮。小石頭光著腳踩在黑泥裡,驚叫著跳起來:"娘!這泥會咬腳!"
女戶們用步丈量土地:"從大榕樹往東五十步是屋基,往北三十步挖渠——渠邊種桑樹,張婆說桑樹根能固堤!"
漁陽李氏的兒媳帶著女眷們來到沼澤地,蘆葦比人高,蘆花粘在頭發上像落了雪。腳下的泥"咕嘰"冒泡,沒到腳踝。
"按算學,渠要挖三尺深五尺寬,"她用算籌在地上劃,"主渠南北走像經線,支渠東西走像緯線,水能流到每塊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