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實往手心啐了口唾沫。
攥著桑苗晃了晃,根須帶著濕泥,蹭在褲腿上。
"等書閣成了,我把這苗種在閣前,澆足了水,保準來年就蹭著窗欞長。"
他抬頭往書閣架子瞅,眼裡亮閃閃的。
"書生渴了,摘片葉潤喉,比井水清爽,還帶著桑香,聞著都提神。"
阿月的織機"哢嗒"響,銀線在布上走得勻,像條小銀蛇。
針穿過錦線,帶起細響。
"我侄女上次見我繡字,歪著頭問"字能飛不"。"
她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指尖沾著點絲線。
"等書閣成了,我帶她來,讓她摸飛簷下的錦,告訴她"這字會飛,是因咱漢人越人的心,早像錦線纏在一塊兒了,扯都扯不開"。"
天祿閣工地的號子震得晨霧散了。
魯直拽著錦繩吊車的繩,指節勒得發白。
楠木主梁"吱呀"往上挪,錦繩繃得像要斷,卻紋絲不動。
"左低三寸!"腳手架上的班昭舉著垂直度儀喊,儀上錦線垂線晃了晃,擦過梁端刻痕。
她往下瞪魯直,眉尖擰得緊。
"快墊錦片!彆用那批稀鬆的!"
"上次西市算學館用薄錦片,梁端磕出豁口,風一吹跟吹哨似的,老博士講課都得憋著氣喊,臉漲得通紅。"
魯直臉一紅,耳根子都熱了。
往梁下瞅,嗓門有點啞。
"王老實,你懷裡那密織的!越人阿爹編的那批,上次墊柱子仨月沒磨破的!"
王老實抱著錦片飛跑,片上藤絲纏錦線,紋路像水波紋,看著就結實。
"這呢!"他往上遞,胳膊伸得老長。
"魯師傅你摸摸,比你那木楔子軟和,還耐磨。"
他忽然笑,露出豁牙。
"上次我桑園的籬笆用這料子,野豬撞都沒破,還掛掉它一撮毛!"
陳阿嬌在地麵捧《考工記》,紙頁被風吹得顫,差點脫手。
手指點著"梁間九尺",指甲都快戳破紙了。
"魯直你聽著,差一分都不行!"
她抬嗓門,風把聲音送得遠。
"前年算學館梁距差半尺,風一吹跟篩糠似的,老博士寫的書稿都被震掉地上,墨水染了半篇,心疼得直拍桌子,手掌都紅了。"
魯直應著"知道",指揮工匠墊上錦片。
再拽繩時,班昭忽然喊,聲音亮得像銅鈴。
"齊了!"
她往梁上踩了踩,木頭發出生硬的"咚咚"聲。
"這梁穩當得能站仨人跳,比你家炕還結實,你信不?"
建章宮典籍庫的芸香飄滿殿,衛子夫蹲在錦紙書架前,指尖捏著《史記》孤本,書裹著芸香錦,太史令印繡得發亮,銀線在燈下閃。
"這孤本得單放,"她對阿月說,指腹蹭過錦麵,軟乎乎的,帶著藥香。
"芸香錦摻了防蛀藥,比普通錦緞管用。"
她忽然歎氣,聲音輕了點。
"上次太學的《詩經》沒裹這錦,生了蟲,老博士捧著哭,說"蟲啃的不是書,是咱祖宗的話",眼淚都滴在蟲洞上,暈開一小片濕。"
阿月抱著越人樹皮書,書皮蜜蠟封著,刻著《桑蠶歌》,字縫裡的蜜蠟亮得像星星。
她往書架前湊了湊,腳尖踮了踮。
"衛大人,這能跟漢家《蠶經》放一塊兒不?"
"我阿爹說,越人養蠶用蕉葉墊筐,比書裡的稻草乾淨,蠶不生病,結的繭子又白又大。"
她眼裡閃著光,像有星星。
"該讓書生瞧瞧,不是隻有漢家法子靈。"
衛子夫接過書,摸蜜蠟字痕,滑溜溜的不沾灰,比竹簡好摸多了。
"咋不能?"她往《蠶經》旁挪了挪,騰出塊地方,剛好能放下。
"漢越養蠶法子湊一塊兒,才叫周全。"
她忽然笑,眼角紋都鬆了。
"就像芍陂遷民寫的《錦芯米譜》,就得跟《泛勝之書》挨著,百姓的經驗,比書裡的字金貴,老博士常掛在嘴邊的。"
工地印房裡,墨非轉著車軸齒輪,機器"哢嗒"響,刻版在錦紙上刷墨,黑痕勻得像畫的,比手描的還齊。
陳阿嬌捏著"防錯字模"進來,字模刻著"子01",邊角磨得發亮,一看就用了不少回。
"上次印《論語》,"仁"字模混了"人"字模,印錯半篇,"她往墨非手裡塞,指尖有點涼。
"班博士追著我罵了三天,說"錯字比漏字害人,書生記了錯的,這輩子都改不了,比沒讀過還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