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年長的李嬸手裡沒停,嘴裡念叨著:“線得勻著走,跟爺們列陣一個樣,歪了就亂了陣腳。”
王戍的兒媳正給錦甲鑲邊,指間捏著陳阿嬌新製的甲線紉針器,器身磁石吸著穿好甲線的繡針,針尾係著根紅絲——是石頭的綁甲繩拆的,斷口還留著刀痕。
她抬手給陳阿嬌看,針腳在錦緞上繡出個微型烽燧,烽燧頂飄著根細如發絲的甲線煙:“太後,這器比老花鏡好用多了。”
“以前甲線太硬,總斷針,繡十個烽燧得斷八回,石頭總笑我‘娘的針,比敵人的刀還脆’。”她捏著紅絲拽了拽,絲紋絲不動,“現在有它牽著,針都順了,像石頭在旁邊扶著我的手。”
成衣樣板間裡,老軍屬張婆對著紙樣皺眉頭,紙樣被她摸得發皺,肩甲的弧線歪歪扭扭——是她憑記憶畫的,鉛筆印蹭了滿手。
她歎口氣:“我兒戰死時穿的錦甲,肩甲弧度特彆,他總說‘這弧度能卡住敵人的刀,娘你縫補時彆改’。”
“可我這記性,昨兒還想得清,今兒就模糊了。”
突然拍了下大腿:“哦對!他左肩上有塊舊傷,甲片得比右邊高半寸!”
陳阿嬌遞過一把錦鋼拓甲尺,尺身軟得能跟著甲片彎,尺邊刻滿細刻度,最末行刻著“虎賁營”三個字——是用鏨子輕輕敲的。
她用錦線在樣紙上描出弧線,線尾纏著片小甲屑:“按這刻度裁,你看這‘虎賁營’的刻度,是不是跟你兒的甲一個樣?”
“他左肩的舊傷,尺上特意標了‘半寸高’。”
張婆把尺按在紙樣上,突然笑了,眼裡閃著淚,淚珠砸在尺上,“啪”地暈開個小濕圈:“是!就是這彎!”
“他總說‘娘你看,這弧度像咱家房簷,能遮雨’。那年他回家,左肩甲磕在門框上掉了塊漆,還是我用桐油補的。”
波斯商人阿羅憾捧著琉璃甲片進來,甲片上的纏枝紋纏著漢錦線,線結打得歪歪扭扭——他練了三晚,指尖還留著針紮的小血點。
他舉著甲片對陳阿嬌說:“太後,用這嵌肩甲,透光還耐磨,西域的騎手說,陽光下能晃花敵人的眼。”
“比鐵甲輕,冬天巡邏也不凍肩,不用裹厚棉。”他指著自己的肩,笑得憨實,“我試穿了三天,肩膀沒紅印,比穿咱家的皮甲舒服多了。”
旁邊桑小娥用算籌核計,算珠是舊甲片磨的,碰撞聲脆得像彈珠,麵前擺著張新兵名單,每個名字旁都畫著小圈。
她指著算籌擺出的“3”:“琉璃甲片配甲線,重量能減三成。”
“新兵二狗說,以前穿鐵甲巡邏,肩膀磨得流膿;現在穿這甲,能多扛半袋箭,還能幫戰友背水。”
質量檢測區,秀兒舉著錦線張力儀查成衣,儀上的錦線指針繃得緊,指在戍邊紅區——紅區邊緣繡著個小槍頭。
她捏著件襯甲的縫,線結有點虛,能塞進半根手指,眉頭皺起來:“這處甲線鬆了,得返工。”
“石頭哥說‘甲線鬆一寸,命就鬆一分’,他守烽燧時,甲線鬆了都要連夜縫,說‘敵人不會等你補完甲再動手’。”
頓了頓,聲音沉了點:“我爹以前就因甲線鬆被箭劃傷過,這話是他教我的,刻在我檢測記錄本第一頁。”
陳阿嬌設計的戰魂印章,蓋在合格甲胄內側,印油裡摻著烽燧錦灰,灰裡還帶點沙——是從錦陽關城牆上刮的。
張婆摸著印章,指腹蹭過印泥裡的沙粒,沙粒硌得慌:“這灰,是不是當年我兒守的烽燧上的?”
“他總說烽燧的沙比家裡的土沉,沾在甲上抖都抖不掉,還說‘這是土地的念想,得帶著’。”
秀兒往張婆手裡塞了塊新印的甲片,甲片還帶著印泥的潮氣:“張婆您聞,這灰裡有桑絲味,是李嬸她們的線混進去的。”
她指著甲片內側的小線頭:“您兒的甲,現在裹著大夥兒的念想呢,跟咱軍屬湊一塊兒做活似的,不孤單。”
申時,劉妧微服立在坊角,見一位軍屬剪線時手滑,剪刀差點掉在桌上,便示意宮人取來纏好甲線的新剪遞上。那剪刀柄上的甲線,是軍屬們你一圈我一圈纏的,線結處留著不同的指紋,又防滑又暖和。
王小石頭背著忠魂書包跑進來,書包是退役錦甲改的,邊角繡著他爹的戍邊地圖,圖上的烽燧用金線繡的——是他攢了半個月零花錢買的金線。
他掏出忠魂筆,筆杆上的甲片蹭過錦鋼桌沿,發出輕細的磕碰聲:“先生說,用甲線繡書包,爹的魂就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