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燈日夜貼著心口的位置,像揣著一塊溫熱的炭。
那水底森然的古城輪廓如針芒在背,可祖輩的路既非橫渡深淵,亦非永絕陰陽。
從今夜起,子時長江大橋的風口,一盞幽藍引魂燈終將飄入亙古黑暗的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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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那本薄如蟬翼的日記,像一把生鏽的鑰匙,打開了塵封的沉重門扉。
字裡行間那“照心判”張某引燃命魂、以燈開路的氣魄,字字如刻,烙在江雪心口。
陰水暗湧,巨城潛伏,那水底聲納圖上模糊的“門”狀空域如鯁在喉,銅燈在懷裡的悸動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催促與低鳴。陰陽如水火,總須有人持燭立於其間。
守護。
兩個字重若千鈞,卻也在心湖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澄澈漣漪。
不是為了祈雨求福,更無關避禍畏凶。守護的是那條界限,是徘徊其間的魂靈,也是這道懸於人鬼兩界、脆弱不堪的秩序。
家中那隻笨重的樟木箱子徹底翻了個底朝天。
刨開塵封的書頁典籍,在一疊被水汽浸染得有些粘連的泛黃圖樣下方,她的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的硬物。
小心拂去覆蓋的紙屑,是一隻烏沉沉的黑木盒子,觸手陰涼。拂開銅鈕扣,裡麵躺著一盞燈。
不是祠堂裡那盞古老莊嚴的大銅燈,而是另一盞小巧許多的物件,形製古樸,線條卻流暢收斂。
銅質的底座和燈身似乎受過重創,燈壁有明顯的凹陷與幾道細密裂紋,像一件曾經碎裂又被精心修補的瓷器。
裂紋縫隙裡,隱約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非金非鐵的暗沉光暈,仿佛吸走了周圍的光線。燈盞內裡似乎凝固著一層極微薄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青灰色餘燼。
手指剛觸碰到燈身,一股冰涼的刺痛感瞬間刺入皮膚,旋即又化為一種奇異的暖流,貼著掌心流動。
這盞殘燈仿佛有自己的脈息,與江家血脈深處沉睡的某個印記遙相呼應,震得手臂微微一麻。
是了,這恐怕才是與“引魂”、“渡界”真正相關的法器。
盒子角落裡還有一個牛皮紙包著的小包。
解開麻繩,裡麵是幾樣古怪東西:一塊漆黑如炭、仿佛有油脂光澤的骨片碎片,一小撮灰白色、觸之若有微溫的粉末,還有一團烏金絲般的絮狀物。
另有一張薄如蟬翼的桑皮紙,記錄著“引魂舟”的詳細製法與特定時辰地點——子時一刻,長江大橋第七根主索梁正下方,江心回旋最深之處。
夜很快深了。
初冬的江風帶了刺骨的寒意,吹過江麵,發出嗚嗚的哨響。
深夜的長江大橋如同一條橫貫天塹的鋼鐵長虹,車流已息,孤懸於滔滔墨色之上,隻剩下昏暗的橋燈在渾濁的江麵投下破碎扭曲的光影。
四周萬籟俱寂,唯有腳下江水奔湧,帶著永無止儘的沉悶咆哮。
江雪裹緊棉衣,提著一盞竹篾和桑皮紙紮好的蓮花小舟,獨自一人站在第七根巨大主索的混凝土墩柱旁。
時間凝滯如水,指針一分一秒逼近子時一刻。懷揣那盞殘破銅燈的位置越來越熱,隔著衣料都燙得心悸,卻又奇異地帶給她一絲沉入骨髓的安定感。
大橋鋼鐵骨架在夜風中隱隱嗡鳴震顫,橋體似乎成了懸於驚濤之上的危索,將她與世界隔絕開來。
時辰到了!
“嚓!”輕輕摩擦特製的火鐮石,一小縷幽藍色的火苗掙紮著躍然而出,如同來自九幽之下的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