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頭掙紮著撕開厚雲,將慘白的光灑在錦江翻湧的濁浪上。
岷江在都江堰被分流馴服,流至成都府河段,上遊泥沙被擠壓攪拌,愈發粘稠如黃泥粥,裹挾枯枝爛葉奔湧而下。
九眼橋巨大的拱洞如巨獸咽喉,吞吐腥臊泥流。橋墩兩側猙獰石獸基座生滿滑膩黑苔,濁浪撞碎其上,化作渾濁黃湯白沫。
謝三爺立於南岸泥濘河灘。佝僂身形裹在漿洗發硬的舊蓑衣裡,如岸邊被濁水衝刷的沉木。
渾濁雙眼盯向下遊水域。江麵看似無異,水流卻詭異地打著大旋。巨大吸附力讓漩渦中心形成深不見底的漏鬥,漂浮雜物瘋狂打轉,無聲被吞沒。
那便是老四所指、龍王廟外令人心悸的回水沱——水打街江眼!
鄭懷仁帶著幾個精壯警員在謝三爺身後不遠,人人臉色凝重,緊握盒子炮槍柄。空氣濕冷,彌漫濃重河水泥腥和腐氣。
一艘破舊狹長的烏篷船,如從江底淤泥鑽出的腐魚,悄無聲息地自支流葦蕩搖出。
船身老舊發黑,吃水極深。
船艄站一駝背艄公,乾瘦如風乾蘆葦,披油光發亮的漆黑魚皮蓑衣,臉上皺紋縱橫,眼神卻銳利沉靜如鷹隼。此乃楊老艄公,伏龍觀老道秘密引薦,世代岷江、錦江行船,是水中活地圖。
楊老艄公銳利目光掠過河灘眾人,停在謝三爺佝僂身影上,微微頷首,枯枝般的手無聲作登船勢。破船靠攏岸邊。
謝三爺步履穩健踏上濕滑船板,如腳下生根,蜷身盤坐濕漉船頭,蓑衣下擺拖曳汙水。
三個麵相沉毅的年輕警員緊繃上船,在船艙中部擠坐,手指死摳船舷。鄭懷仁緊挨謝三爺身後坐下,肥胖身體壓得船頭微沉。
楊老艄公見人齊,油亮長篙在岸邊稠泥中輕點。破船無聲離岸,滑入滔滔濁流。船身在混黃巨流裡起伏如柳葉,發出“嘎吱”呻吟。濁黃江水帶著濃腥,近在咫尺,恍若水下無數冰冷目光覬覦活物。
楊老艄公站在搖晃船艄,身體隨顛簸微妙起伏律動,如與破船融為一體。手中長篙如蛇信在江麵快速輕點,靠流速差與回旋力引導小船避開水流最暴虐方向。小船艱難駛向那漏鬥般的黑色漩渦——江眼!
離漩渦入口尚百十丈遠,船上氣氛驟然緊繃!
水流如被無形之手撕扯,渾濁江麵劇烈傾斜。烏篷船瞬間失去穩定感,如被卷入深淵巨喉的石子,船頭猛地下沉!腥臭江水如咆哮泥牆,兜頭蓋臉撲向甲板!
“穩住咯!”楊老艄公短促如磐石的低吼。腳下生根死死釘住。長篙化烏龍暴起,挾半生經驗,全力壓向漩渦邊緣外側一處流速稍緩的水波。
“咕咚——轟隆——!”
船底爆出沉重悶響。如撞水下硬石,又如千鈞鐵錘夯擊朽木船身!
整個烏篷船似被無形巨手攥住猛擲,劇向側麵橫甩!濁浪從另一側高高湧起,如瀑布倒灌。
“啊——”,船艙中一警員猝不及防,被離心力甩撞濕滑船板。另兩警員抱頭蜷縮,冰冷河水灌入脖頸,寒毛倒豎。
鄭懷仁肥胖身體猛撲,一把死死抓住謝三爺寬大蓑衣後擺。另一手摳住冰冷濕滑船舷木板,指關節捏得發白。
謝三爺身形被巨力帶得一晃,眼底冷芒暴射。枯爪如電探入蓑衣深處——那裡藏著一小團厚油布緊纏之物!
指尖將觸刹那!異變再起!
渾濁翻騰的黃湯之下,漩渦邊緣深色水渦核心,一道龐大得令人窒息、覆蓋慘白鱗狀紋路的恐怖陰影,如浮屍巨鯨脊背,在水下數尺深處無聲快速掠過。
慘白鱗片折射微弱日光,呈現出死寂金屬反光。一閃即逝的陰影邊緣彌漫如沉埋千萬溺屍的怨毒冰寒!
“嗬……!!”船艄上穩如礁石的楊老艄公,喉中竟發出被扼緊般的絕望抽氣!
半生看透風波、鷹隼般沉靜的雙眼瞬間被恐懼淹沒!瞳孔縮成針尖,握篙手劇顫,指關節嘎巴作響!
與此同時!
“唰——!”
一陣陰寒刺骨江風平地卷起,風吹臉上如冰針刮過。風過處,空氣瞬間粘稠凝滯。呼吸驟阻,胸口如裹層層冰冷油氈。
無聲無息。濃得化不開的乳白霧瘴,如同九幽噴湧或萬魂呼氣,瞬間吞噬方圓數十丈江麵。連慘白日光也遭隔絕,小小烏篷船徹底陷入一片混沌粘稠、冰冷刺骨的純白。
濃霧如凝固漿糊,伸手不見五指。唯有冰冷濕氣裹身,一股無法形容的腥甜腐臭,混合沉船爛鐵與黴爛濕發的怪味,如燒開毒湯彌漫,刺鼻刺眼。
“唔……咳咳!”
“啥子東西……憋死……了!”
濃霧中警員被嗆得猛咳驚呼。窒息感攥緊喉嚨。更恐怖是這片隔絕的混沌中,無數詭異聲音如從地獄鑽入耳膜!
“嗚……咕嚕嚕……”水中絕望掙紮、瀕臨溺斃的嗆咳氣泡聲!
“嗬……嗬嗬……”垂死者喉嚨灌滿水流的撕裂音!
“嘩啦……嘩啦……當啷……當啷……”沉重冰冷鐵鏈從漆黑水底被拖拽!似拖動無數灌滿屍骸的沉江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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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霧翻滾扭曲,無數張扭曲模糊、口鼻腫脹流泥湯的溺斃鬼臉,在乳白霧氣深處閃現湮滅。冰冷怨毒目光如實質鋼針,隔著霧釘在眾人臉上。
“咯咯咯……”
極寒深徹,如跳入冰窟底。陰寒攜死亡氣息,瞬間穿透濕透棉襖皮肉,紮進骨縫血髓!
警員劇烈顫抖,牙齒咯咯打顫,全身肌肉僵硬!強烈的溺亡幻覺瘋狂衝擊大腦!
死亡近在咫尺!
白霧封視,冰寒窒息如巨蟒纏鎖。溺亡魔音灌耳灌腦的生死關頭。
鄭懷仁死死抓著的謝三爺蓑衣下擺猛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