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墟鈴魘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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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那會兒剛破除四舊餘威沒幾年,各地的稀奇古怪事兒像是憋久了的泉眼,汩汩往外冒,隻是大多都裹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上不了正經台麵,隻在老記者的茶餘飯後,或是地方檔案室裡落了灰的牛皮紙袋中,偶爾露出點猙獰爪牙。
其中最邪乎的一件,出在黔南那片兒老林子深處,一個叫奘鈴村的地界。
八七年,庚子年,具體是哪月哪天已不可考,案卷上隻含糊記了一筆:“奘鈴村突發大規模癔症。逾百村民行為怪異,言語癲狂,疑集體中毒或受惑。後自行平息,無傷亡報告。”
“無傷亡報告”這五個字,透著一股子冰冷的敷衍,像塊蓋在腐肉上的白布。
知情的老輩記者私下都搖頭,那地方邪性得很。
案子本身也透著蹊蹺:派去調查的精乾人員隔三差五總出狀況,不是突發惡疾就是莫名調離。
沒過兩年,連存檔的原始卷宗都不翼而飛,隻剩下這份語焉不詳的摘要,深埋在省城檔案館最底層,編號也模糊不清,像故意不想讓人再翻出來。
可有些東西,光靠檔案袋是封不住的。
……
報社的老樓,入夜後總有一股子陳年的油墨混著塵埃的味道,像是浸透了無數陳舊的故事。
崔夜,一個剛熬過實習期、眼神裡還帶著點年輕氣盛的愣頭青,被副主編老黃打發到資料室整理堆積如山的過期檔案。
老黃說這是“磨性子”,可崔夜心裡明白,隻因為他半年前追那個黑礦新聞太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那晚外麵下著瓢潑大雨,雨水像黃豆似的砸在玻璃窗上劈啪作響。頂上的白熾燈管噝噝啦啦地響,照著資料室一列列高大頂到天花板的鐵皮櫃子,投下濃重、扭曲的陰影。空氣濕冷,帶著一股紙張朽爛的黴味。
崔夜就是在最角落那個布滿鏽跡、落了厚厚一層灰的鐵皮櫃深處,摸到了一個硬物。抽出來一看,是個用粗礪黃麻布包裹、細繩紮緊的長方形物件,表麵已經泛黃變脆。
拆開繩結,裡麵是一張被硬紙板夾著的、邊緣已經毛糙卷曲的黑白底片。硬紙板上用褪色的藍墨水潦草地寫著:【87.庚子.奘鈴異事參考?】
出於職業本能,也或許是某種冥冥中的牽引,崔夜借著昏黃的燈光,仔細辨認底片模糊的影像。
輪廓有些扭曲,像是一個人穿著某種不合時宜的寬大衣裳,坐在某種框架裡……更像是一個被紮出來的紙人輪廓,穿著紙做的衣裳?!
一股寒意莫名其妙地從尾椎骨竄上來。崔夜捏著底片,走到了頂頭那間小小的暗房。這地方充斥著刺鼻的顯影液和定影水的味道。
紅燈幽暗,像個不懷好意的眼睛。他將底片夾好,浸入顯影盤冰冷的藥水裡,心不在焉地盯著牆上滴滴答答的破鐘。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影像在藥水裡像蒙霧的窗紙,輪廓慢慢清晰。
是個年輕女子的模樣,穿著老式但繁瑣得出奇的新嫁衣,鳳冠霞帔,卻都是紙糊的。端坐在一頂同樣用紙紮成的、四四方方的轎子裡。僵硬,冰冷,沒有絲毫生氣,活脫脫是個陪葬的“紙新娘”!
但這新娘的臉……
就在此時,安靜的藥水液麵突然“噗”地冒起一串粘稠的氣泡,像是底下有東西在煮開!緊接著,整個顯影盤裡的藥水毫無征兆地翻騰起來,顏色變得極其渾濁!
崔夜一驚,下意識後退半步,撞在冰冷的鐵質水槽上。
他強壓下心頭狂跳,湊近去看——盤中藥水還在沸騰般地湧動著大大小小的泡泡,空氣裡彌漫開一股極其濃烈的、鹹腥得令人作嘔的鐵鏽味!他猛地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屠戶殺豬,新流出的、還冒著熱氣的豬血,就是這味兒!
紅燈幽暗的光線中,那照片在藥水中起伏晃動。當浮動的泡沫平息下去,渾濁的藥水重新變得透明,那張紙新娘照片也終於“定影”。她的五官被顯影得格外清晰,一種帶著死氣的清秀。然而——
就在那蒼白紙一樣的新娘左臉頰上,赫然印著一個濕漉漉、五指清晰可見的暗紅色手印!
那手印像是剛剛才按上去的,邊緣甚至還有一點往下流淌的、類似血漿的粘稠液滴!濃重的鐵鏽腥氣正是從這裡散發出來!刺鼻得讓崔夜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照片背後,那粗糙的硬紙板上,似乎有幾個字跡被水滴暈開了,但隱約能辨出輪廓,是用指甲在慌亂中摳劃出來的,力透紙背:
“有人要害我!”
一股強烈的、帶著冰棱般刺骨寒意的風,不知從資料室哪個縫隙猛地灌了進來,吹得崔夜全身汗毛倒豎,仿佛這紅燈暗房深處,正有一個看不見的影子,湊在他耳邊冰冷地呼吸著,混合著鐵鏽與墳墓的氣息。
夜雨還在窗玻璃上流淌,像一隻隻窺視的眼睛。而一張泛著血色的紙新娘照片,帶著一個濕冷未乾的腥紅手印,已經死死嵌入了這個年輕記者的視野深處,如同一把鏽蝕的銅鑰匙,悄然擰開了通往那座血鈴纏繞、厲鬼潛行的深山凶地的鎖芯。
驚蟄未至,陰風已動。
黔南詭地,血鈴待劫。
一個“有人要害我”的血印,就是引線。
燒著了。
楔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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