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玄那句“北邊來的舊鬼魂”和裴旻那無聲卻冰錐般的警覺目光,如同兩枚燒紅的烙鐵,燙在杜子鳴的心坎上,幾日過去,依然灼痛。
洛陽城的表麵喧囂如沸粥。顯仁宮的龍柱一日日拔高,粉飾著皇帝陛下睥睨天下的幻夢。
然而,暗巷之中,“貓鬼索命”的流言卻如瘟疫擴散。人們交頭接耳,目光驚惶如鼠,入夜閉戶,唯恐聽到那催命的貓嚎。
杜子鳴的日子更不好過。
洛陽縣衙像是遺忘了他,又似有意冷藏。張貴不再過問,懷仁坊的陳茂財已然成為被碾過、無人提及的蟲豸。
衙署冷清,隻有趙小乙偶爾縮著脖子帶回更悚人的傳聞:富源坊綢緞莊劉掌櫃夜裡暴斃,胸口赫然也是個焦黑的貓爪印。府中密室重鎖,積年藏金連同新收的蜀錦,如被蒸發般搬空!
富源坊,緊鄰洛水,比鄰北市,商賈雲集。
劉掌櫃其人,杜子鳴略知:祖上是舊齊胥吏,輾轉依附前周末代權貴,洛陽易主後散儘家財打點,方在新朝紮下根。
前周降臣之後!這身份如無形針,瞬間刺穿杜子鳴腦海中的迷霧,戳到柳青玄那句“北邊來的舊鬼魂”。
他猛地攥緊拳,骨節泛白。這不是巧合!陳茂財,據說父輩也是曾在前周宮苑監任過小吏的舊人!相似的死法,同樣的洗劫!陰魂不散?袖中那裝著冰冷黑毛的荷包,此刻沉甸甸墜在腰間,散發寒氣。案子被強壓,杜子鳴這九品小吏如同破蓑衣,擋不了風雨,沾滿晦氣。
絕不能坐以待斃!杜子鳴眼中血絲浮現,一股執拗蠻勁自骨子裡湧起。官道堵死,他隻能走鬼徑。
城北荒郊,邙山餘脈延伸至此,終被時光人跡拋棄,留下一片無邊亂葬崗。
前朝戰亂未儘的屍骨、新都營建的役夫、無主餓殍,都在這黃土下堆疊。
夜風拂過,墳頭枯木虯枝搖擺,發出幽魂低泣般的嗚咽。白日裡,鷹鷲盤旋;入夜後,更是野狐拜月、幽磷遊蕩、甚至貓鬼聚首的陰煞絕域。
月上中天,慘白的光如巨大冰冷的屍布,覆蓋荒塚殘碑。磷火似幽綠鬼眼,在枯草白骨間明滅。風貼地卷來,濕冷刺骨,帶著濃烈土腥和若有若無的屍腐氣。
杜子鳴一身皂色勁裝裹緊腰身,踩在鬆軟的墳頭,每一步都踏在未知深淵邊緣。耳中風聲淒厲,如萬千惡貓被扼喉發出的嚎啕狂嘯,尖銳、混亂、帶著撕魂怨毒。
他按在刀柄的手心全是冷汗,牙齒打顫。空氣中鐵鏽混著爛梨的陰冷腥味,比陳家花廳濃烈十倍、百倍,如冰冷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喵——嗚——!”
一聲嘶啞淒厲到極點的貓嚎突兀地在杜子鳴腦後炸響!腥臊熱氣噴在他耳根。杜子鳴全身汗毛倒豎,喉頭“嗬”地一聲,身體本能地側前一撲!
嗤——!
一道裹挾濃烈腥風的黑影,貼著他背脊劃空而過,落在他剛立的半截殘碑上。
黑暗中唯見它一雙豎瞳:左眼幽綠如墳塋鬼火,右眼詭異地閃爍著熔金般暗紅。四爪如鉤,深深摳進堅硬碑角,發出牙酸的刮擦聲,碎石屑簌簌掉落。
杜子鳴狼狽滾倒在地,塵土沾臉,嗆咳不止。他翻身半跪,“嗆啷”一聲拔刀在手,冰冷刀鋒指向碑上兩點妖瞳。
月光被濃雲遮擋,四周磷火詭異暴漲,綠瑩瑩映襯出那黑影的輪廓——不是尋常野貓!身軀如半大獵犬,皮毛如浸油墨玉發亮,尾巴似纏繞黑氣的鋼鞭,緩緩掃動。
一種被無數目光鎖定的冰冷感從四麵湧來!不止一個!黑暗中,一雙、兩雙、三雙……更多雙眼睛在亂草荒墳間亮起。綠幽幽、紅燦燦、藍幽幽的光點,如同鬼燈籠,在墳塋間遊弋,將他徹底圍在中心。
絕望攫住了杜子鳴的心臟。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深知這凡鐵如何抵擋幽冥鬼物。就在他準備拚個魚死網破的瞬間——
“嘿!這爛墳坡上的貓崽子成精了不成?”
一個懶洋洋、帶著戲謔的嗓音突兀地撕裂了貓嚎與風聲。源頭是杜子鳴身側不遠處一個塌了大半的土墳包頂上!
杜子鳴驚愕望去。月光掙紮著從雲縫泄下一線,照在一個人身上——
柳青玄!
他竟不知何時悄立墳頭,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看不出原色的半舊綢袍,鬆鬆垮垮掛在身上,仿佛剛從溫柔鄉爬出。
臉上掛著永不消褪的困倦與玩世不恭,腰間卻多了一個灰撲撲的舊布袋。
腳邊荒草裡,影影綽綽立著裴旻高大的身影,如覆滿青苔的墓碑,但陰影中的眼眸銳利如鷹隼,無聲掃過黑暗中每一雙貓瞳。
“柳…柳老板?”杜子鳴聲音嘶啞,帶著驚顫。
柳青玄沒理他,衝著那密密貓瞳嗤笑:“大半夜不趴窩,擱這兒練膽兒?還是嗅到味兒,想嘗嘗衙門口鐵鏽氣?”
他嘴裡混話,手似無意地從腰間布袋掏出一把東西——三張兩指寬、裁剪歪扭、顏色土黃、畫滿殷紅如血鬼畫符的粗糙草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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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柳青玄舌綻春雷,聲若金鐵交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