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府衙深處,東偏院義莊。
雪停了,寒氣卻像是鑽透了磚縫石隙,凝結成霜花,無聲無息地爬滿了整座東跨院的屋脊窗欞。月光被濃雲遮得嚴嚴實實,星子全無。空氣稠密冰冷,凝滯如鐵。
唯獨這座專司停放無主屍骸的跨院,如同一個巨大的冰疙瘩,在沉沉死寂中吸納著洛陽城的陰煞穢氣。日夜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混雜著淡淡硝石味與濃重腐敗甜腥的冰寒。那氣味粘在鼻腔深處,像無數條冰冷的蛆蟲在蠕動。
杜子鳴靠著冰冷粗糙的磚牆,背脊被寒氣激得陣陣發僵,牙齒卻死死咬著,不讓它們磕碰出聲。
他死死盯著院牆對麵那扇沉重的、用老榆木打製、外覆一層厚厚黑鐵皮的門扉——那是通往地下停屍冰窖的入口。門上一左一右兩個巨大的獸首銜環,在黑暗裡模糊不清,如同蹲伏著的噬人惡獸。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在這裡的,更不知道是如何說服身後那兩個非人“同行”的。
時間不多。
從風雪籠罩的楊府彆院狼狽撤出,心頭那股邪火被柳青玄一句“看戲錢漲了”澆得差點熄滅。
可當夜梟報更的聲音穿透死寂,子時的更鼓仿佛在耳邊炸響——時辰要到了!再拖,那三具屍體便不再是屍體,而是內行廠揉捏出的、釘死楊素的鐵證,是他們所有人的催命符!
“子時三刻前,屍不入爐,尚有殘渣可尋。”柳青玄籠著袖,縮脖立在牆根黑影裡,聲音輕得像飄落的霜,“再遲一刻,渣滓也化作飛灰喂了火神爺爺。你杜裡正的九品官帽,連同你這顆榆木腦袋,夠不夠那吳老狗塞牙縫的?”
寒意直透骨髓。杜子鳴猛地抬頭,盯著柳青玄黑暗中模糊的輪廓:“去!一定要去!哪怕隻能看一眼!”聲音嘶啞決絕。
柳青玄半晌沒動靜,隻有風吹動他破袍子的細微聲響。良久,一聲帶著濃鬱鼻音的嗤笑:“罷了!權當是看吳老狗下油鍋前的墊腳戲!”
裴旻始終立在三步之外,高大的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呼吸幾不可聞。隻有帽簷陰影下那雙寒星般的眼眸,在杜子鳴做出決斷的刹那,銳利地掃了他一眼,隨即又沉寂如淵。
他沒有言語,卻用行動表示了跟隨——他早已看穿杜子鳴身上殘留的、來自亂葬崗凶貓鋼爪的細微鐵屑氣息。這氣息,今夜似乎格外清晰凜冽。
冰冷的鐵鎖在黑暗中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油潤的滑動聲——裴旻不知何時已無聲貼到了那兩扇巨大鐵門外。
修長的手指間似乎捏著什麼微小東西,塞入了鎖孔最深處。一扭一劃,機括傳出一聲低沉、沉悶的“哢噠”聲,鎖開了。動作無聲無息,流暢得如同拂去衣上塵埃。
推開那沉重的鐵門,一股遠超地上的陰寒屍氣混合著濃烈的防腐硝石氣息,如同冰錐般直刺口鼻!杜子鳴禁不住打了個巨大的寒顫。
冰窖內極其空曠。地麵、牆壁皆是大塊平滑如鏡的白色巨冰砌就,散發著森森白氣。
冰冷的寒意無孔不入,瞬間包裹住四肢百骸。昏暗中,一盞孤零零的長明油燈懸掛在巨大的石梁中央。
黃豆大的火苗有氣無力地跳躍著,光線吝嗇地灑下來,勉強映出冰窖中心整整齊齊擺放著的三副朽木棺材輪廓,如同停泊在幽冥寒潭中的破爛小船。
空氣仿佛凝固的寒冰。
柳青玄最後一個踱步進來,反手將厚重的鐵門無聲掩上大半,隻留一道縫隙透氣。他抬頭看看那盞苟延殘喘的油燈,皺了皺鼻子:“嘖,這點黃湯燈,照鬼都嫌暗。”
伸手入懷摸索一陣,掏出一個小巧玲瓏、非石非玉的青色扁方小盒。盒子上布滿了不規則的暗色苔蘚狀紋路。
他在牆角刮了點積存的白霜碎屑,混著自己右手拇指指腹用力撚出的一顆細小的暗紅血珠——那血珠紅得近乎妖異,甫一滲出便帶著一絲灼熱氣息。
他將血珠霜屑混合物小心填入小盒尾部一處隱秘凹槽內。隻聽“啵”一聲極其細微的輕響,小盒頂部原本黑沉沉的一塊凸起處,竟緩緩沁出一點凝碧色、不帶半點暖意的幽幽冷光!
那光初始如豆,迅速穩定下來,凝成一束冷冽清澈的青色光柱,被柳青玄持在手中,恰如掌燈。光線所及,冰麵反射出幽冷的漣漪,空氣中的塵埃在光柱中如細小生靈般飛舞。青光照在棺木上,映襯著那朽木紋理如同枯死的龍蛇筋脈,更顯詭異陰森。
“青蚨引,生脈照影燭,”柳青玄隨口嘟囔一句,舉著這冷幽幽的青燈,走近離他們最近的第一口棺材,“彆照塌了冰,老狗。”他屈指一彈棺蓋一角,力道巧妙,沉重的棺蓋應聲滑開一道寸許寬的縫隙,露出下麵蒼白僵硬的屍臉——正是懷仁坊的富商陳茂財!
青冷的燈光一寸寸掠過屍體赤裸的胸腔,照亮那個巨大的焦黑爪印。柳青玄眉頭緊鎖,俯身下去,幾乎將臉貼到傷處。杜子鳴強壓翻湧的胃液和心頭的寒悸,也湊近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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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旻高大的身影立在後方,如同一道警戒的黑色屏障,目光卻銳利地掃視著冰窖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