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硫磺泥漿如同億萬條毒蛇,從四麵八方死死裹纏擠壓著身體。每一次徒勞的掙紮隻換來更深的沉陷和刺骨的寒意。
頭頂那道從井蓋縫隙垂直貫下的慘白光束,如同地獄燒紅的探照燈,將他死死釘在腥臭的淤泥祭壇上。口鼻被粘稠的泥漿封堵,窒息感拉扯著殘存的意識滑向深淵。
“嗬……哢哢……”
上方,金屬剮蹭混合著粘稠液體滲漏的怪響更近了。
井蓋邊緣,那雙巨大得非人、覆蓋著黑泥與凝結油汙的金屬腳爪輪廓,正無聲地向下伸展,如同鋼構的蜘蛛節肢,死死扣住井口邊沿嶙峋的凸岩。
一股濃鬱得如同實質的機油硫磺與濃烈屍油混合的惡臭,瀑布般傾瀉灌下,壓迫得胸腔如同要爆開。
就在這窒息的絕望中——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九道極其微弱、卻清晰撕裂黑暗的死氣森森的慘綠幽芒,如同九點來自黃泉深處的螢火,毫無征兆地在劉三兒胸前淤泥表麵幽幽亮起。光芒呈環狀排列,透著一股深沉的、浸透骨髓的怨毒寒意。
是那九個掛著鏽蝕工牌的鐵鏈辮子鬼!它們……它們竟跟他一起墜了下來?被封在泥裡?工牌上的“光字”編號在綠芒中幽幽閃爍。
唰啦!
緊隨九點幽芒之後,一點更加刺目的、幾乎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漿般的暗紅光點,從他胸前淤泥下猛然透出,散發著凍碎魂魄的無邊煞氣。
青花瓷罐!血旗袍女鬼在掙紮!
這三股氣息——硫磺屍油、辮子鬼怨、女鬼煞氣——在慘白探燈與泥沼深淵中交織碰撞。空氣裡響起無聲卻足以碾碎靈魂的摩擦尖嘯。
“哢噠……嗡——!”
井口邊緣那雙巨大的金屬腳爪猛地發力。覆蓋其上的油泥黑垢簌簌震落。
伴隨著一陣刺耳得如同萬顆鏽蝕滾珠在鐵筒內瘋狂摩擦碰撞的尖鳴,一個巨大、佝僂如同猿猴、完全籠罩在冰冷幽暗金屬光澤中的“軀乾”,強行擠開井蓋縫隙,朝著井下的慘白光束籠罩區,緩緩探了下來。
光影切割出那“軀乾”的輪廓——那根本不是什麼血肉之軀,而是無數扭曲變形的鋼鐵管架、液壓活塞、外露齒輪與覆蓋著暗綠色苔蘚狀黴斑的巨大鍋爐外殼相互絞合焊接成的恐怖工業廢品怪物。
其“胸膛”位置裂開一個巨大的、如同被剝了皮的腔道。腔道內壁覆蓋著蠕動滑膩、不斷向下滴淌粘稠暗綠熒光的半透明內襯膜,如同某種巨大變異生物的腹腔傷口。
而一雙散發著濃鬱猩紅光芒的非人眼瞳,正透過層層疊疊的機械縫隙,死死鎖定光束中心、淤泥中痛苦掙紮的劉三兒。那目光冰冷、怨毒,卻又帶著一種饑餓的貪婪。
老金頭剝掉人皮偽裝後的核心!“金算盤”本體?!
嗡!!!
金屬軀乾探入光束的下半部,那裂開的巨大腹腔傷口深處某個位置,一點極其微小、卻流轉著非人計算冷光的紫色光點猛地亮起。
緊接著,哢噠一聲極其刺耳的機括咬合脆響。
一個尺許長的、通體流淌著冰冷寒鐵幽光、形狀猙獰如同放大的蜈蚣百足的結構——正是那副劉三兒熟悉至極的肋排算盤的巨大骨架版本——猛地從那腹腔裂口深處探出一截。
慘白金屬鑄造的彎曲骨檔之上,並非之前那些五色珠子,而是深深嵌入、緊緊“生長”在骨檔關鍵節點位置的九顆人頭大小、顏色各異的詭異巨珠。
每一顆巨珠都如同被強行剝下的巨大生物眼瞳,質地非金非石,表麵覆蓋著渾濁粘稠的暗綠色粘液和厚厚黑油。在慘白光束的直射下,珠內渾濁幽暗的液體瘋狂翻騰湧動。
金屬腔體內響起一陣更加巨大、如同渦輪增壓到極限般的機件轟鳴。那九顆巨珠被無形的力量催動,如同巨大的骰子般在慘白骨檔上瘋狂旋轉、摩擦、碰撞。
嗤啦!嗤啦!嗤啦!
隨著九顆巨珠的狂暴摩擦旋轉,令人頭皮炸裂的景象發生了。
九道粘稠如同半凝固油脂構成的光柱,猛地從那九顆巨大渾濁的眼珠內狂噴而出。
光線並非筆直射向遠方,而是在射離珠體不足半寸的瞬間便猛地擴散、扭曲。
九張由慘綠光影構成的巨幅“幕布”瞬息張開,懸浮籠罩在劉三兒頭頂上方那片淤泥、井水與慘白光束交織的狹窄空間裡。
每一張光影幕布都如同活物般緩慢扭曲蠕動。幕布表麵暗綠色流光混雜著渾濁黑油滑過,如同浸滿毒液的裹屍布。
然後——影像開始播放。
第一幕:光影翻滾,一個骨瘦如柴、穿著破爛棉襖、麵色青黑如同凍僵死人的中年漢子,被幾個同樣麻木、穿著滿洲苦力服的壯漢死死按在一根巨大的蒸汽管道泄壓閥上。
滾燙的白氣嘶鳴噴濺。漢子瘋狂掙紮,眼神絕望扭曲,張大的嘴裡發出無聲的嘶吼。
那麵孔……分明與井底鐵鏈辮子鬼那掛著“光字拾叁”工牌的太爺爺五官重合。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旁邊角落裡,一個拎著鐵扳手、穿著油汙工裝監工服的模糊側影冷漠站著,手裡似乎還捏著一把油膩的黃銅鑰匙……老蔫·光字拾叁的臨終。
第二幕:幽深礦洞內,一根巨大的腐朽坑木支柱被洶湧的地下水衝垮。
渾濁刺骨的黑水如同惡龍咆哮,瞬間淹沒一個試圖用身體頂住支柱的矮壯青年。那青年被洪水淹沒最後一瞬回頭的麵容驚恐絕望,與鐵鏈上掛著“光字貳拾玖”工牌的爺爺麵孔一模一樣。
角落陰影裡,同先前那個拎著扳手監工的模糊側影,似乎在不緊不慢地記錄什麼……栓柱·光字貳拾玖的死劫。
……
一幕幕!每一幅扭曲蠕動的光影畫麵都對應著一個鐵鏈辮子鬼工牌的編號,放映著劉氏先祖在光字井下慘死的瞬間。
畫麵核心角落,永遠有那個拎著扳手、穿著油汙工裝、如同幽靈般冷漠記錄的模糊監工側影存在。
而最後一幕,更是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劉三兒的視網膜上。
地點正是之前昭和礦工幻境中那塌方的礦洞泄水口。巨大的水壓轟鳴。
冰冷刺骨的濁流已經淹沒至大腿。三個穿著破舊工裝、臉上滿是煤灰油汙、被巨大恐懼徹底摧毀的礦工驚恐地抬頭,眼神是極致的祈求。
在他們身後更深濁水裡,隱約可見更多的礦工身影在絕望翻滾掙紮。數量……遠超正常。
而在畫麵最前方,一個同樣穿著監工破皮襖、腰上同樣彆著把沾血黃銅鑰匙、手裡卻死死攥著一把粗大鐵索的壯碩中年男人背影猙獰矗立。
他背對著三個礦工絕望的哀求,正將沉重的鐵索掛在泄水洞口的巨大閘門絞盤鏈環上。
是背影。但那身形輪廓!那絕望礦工眼神聚焦的角度!那腰間斜插的黃銅鑰匙形狀!
正是那個拎著扳手、記錄先祖慘死的幽靈監工——劉滿囤。他的爹!
畫麵中,劉滿囤的背影極其突兀地猛地轉過身來。臉上不再是麻木,而是被瘋狂、恐懼和某種邪性扭曲得如同妖魔。他似乎對著鏡頭咆哮著什麼,嘴唇無聲開合。
同時,那握在閘門絞盤鐵環上、戴著肮臟勞保手套的右手——那隻右手正死死抓著一個東西。
一把暗黃泛赭紅、梳齒稀疏與細密交織的——牛角梳。梳背根部靠近握持處,那幾道深刻的陽文篆刻“光字零柒”字跡在光影閃爍中清晰如同血刻!
噗嗤!
一蓬粘稠滾燙、混雜著煤渣的暗紅液體猛地從劉三兒口中狂噴而出,噴濺在他胸前翻騰的汙濁泥漿表麵。殷紅的血點如同淒厲的控訴,在慘白光束下觸目驚心。
巨大的悲痛、無以複加的背叛感、被命運戲弄的狂怒瞬間衝垮了他最後的堤壩。
爹!果然是爹!不光是先祖,連那九十九個被活祭的礦工……都是他親手鎖住了逃生的閘門?!還握著那把屬於他自己的“光字零柒”牛角梳?!
那光影中的劉滿囤對著虛空咆哮完最後一句,猛地擰動絞盤上的黃銅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