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當裂痕深處滲出黑水的畫麵在張九郎腦中閃回。掌中殘鏡烙刻的“昆侖燼,瞳為燼”六字,如冰錐刺入骨髓。
朱雀門地宮,沸騰的黑水汞池中,那枚刻著預言的石片吸飽了汙濁陰穢,在他掌心沉重若千鈞,散發著瀕死活物般的微弱餘熱。
“走!”九郎低吼。
地宮震顫更烈,穹頂碎渣簌簌如雨落下。斷裂的血繩在汙水中漂蕩。被釘死的幼童乾屍額角處,石化鏡片僅露灰暗一角,其上暗金灼文在濁流中明滅。
阿史娜右腕被瘸叟撞開時的骨裂劇痛,被左肩蔓延的蝕骨陰寒狠狠壓製。她彎腰拾起半塊染血的貞觀鏡胚碎片,刃口反射著地宮崩塌前的幽光。
通往地麵的斜道已被墜石阻塞大半。
陰瞳子獨眼幽芒暴漲,強行撕裂殘餘禁製,蠆仙姑放出最後幾隻屍蹩啃噬著鬆動碎石。
眾人相互攙扶,在塵煙彌漫、地動山搖中拚命向上攀爬!
身後,那困縛司命童子的石台在黑水汞液的沸騰侵蝕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連同乾屍和嵌入的鎮魂石,一點一點沉入深不見底的黑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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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門前,已非人間。
馬元嗣引爆暗渠帶來的滅頂之災,撕裂了長安的夜幕。
大地如同痙攣,道道恐怖裂隙在青石板路麵上蛛網般蔓延。
磚縫間,一股股粘稠冰冷、散發著刺鼻鐵鏽與腐肉腥氣的墨黑色油漿,如同沉寂萬年的屍血,瘋狂地噴湧而上!
黑水過處,磚石失去光澤,草木瞬間焦枯成灰燼。
更恐怖的是,每一個噴湧黑水的裂隙深處,都伴隨著無數令人牙酸的“窸窣”啃噬聲與尖銳刺耳、直刺腦海的非人嘶鳴!
“嗖嗖嗖——!”
無數道形態各異的黑影,如同破巢而出的地獄蝗蟲,自裂隙中噴射而出。
它們落地即凝形!
有的是由純粹的黑色油光凝聚、肢體扭曲不成比例的詭異獸形。
更多的,則直接幻化成模糊痛苦的人形,那些曾在琥珀中哀嚎的“無魂倒影人”!
它們的麵目如同融化的蠟像般模糊不清,隻剩黑洞般的眼眶和裂至耳根、無聲嚎叫的嘴。
渾身裹滿粘稠的黑油,散發著濃烈的陰寒死氣!正是被“虛妄之水”徹底扭曲賦形的——鏡魅。
它們嚎叫著,翻滾著,用黑油凝聚的利爪撕扯、撲咬視野內的一切活物
被撕咬的士兵百姓,血肉如冰雪遇陽般迅速乾癟焦黑,生命力連同清晰的恐懼倒影,被硬生生從軀殼中抽離、吞噬!
“我的影——!”
一個婦人眼睜睜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被一道撲上來的鏡魅融入體內,她自身的軀殼則瞬間癱軟如泥,皮肉枯萎。
整個朱雀門前廣場,如同投入沸騰油鍋的活地獄。火光熄滅,慘叫震天。
神策軍早已潰不成軍,彼此踩踏。宰相馬植更是不知所蹤。焚燒行屍的柴垛被黑流吞沒,凝固的彩陶俑或被黑油腐蝕消融,或被猙獰鏡魅踩踏撞碎。
修羅血海,業火焚城!
“沒路了!”蠆仙姑尖叫著指向皇城方向,密密麻麻、如同墨汁潮水般的鏡魅洪流正翻滾著吞噬過來。
九郎目眥欲裂,顯影砂在銅盒中瘋狂跳動,箭頭般筆直指向劇烈翻滾的虛妄黑水深處。
那裡,是倒懸魘宮在地脈汙染下的最強投影點,亦是此劫源頭!
就在這時!
阿史娜一步踏出!
右腕的劇痛,左肩蔓延的陰寒,瘸叟胸前噴湧的熱血,芸娘琥珀中的墨淚,族叔窯底的悲鳴……
無數畫麵在她眼前碎裂重組,最終凝成一片冰封的死寂。
她猛地揚手,將懷中一直緊貼心臟珍藏的一枚血玉髓護身符狠狠摔碎在染滿黑油的地麵。
碎裂的玉片中,顯露出一小撮用錫箔層層包裹、閃著暗金流光的粉末,這是阿史家秘傳的、以天火淬煉隕星核心殘片混合隕銅精金而成的彩陶神引。
此物,乃阿史家彩魂秘術的終極觸媒。
沒有半分猶豫!
阿史娜拔掉腰間所有的釉礦瓶塞!
各色濃稠礦物釉漿被她儘數傾倒在身邊巨大的黑水窪之中,右手五指狠狠插入那混雜了自己鮮血、釉漿和黑油汙穢的泥潭,瘋狂攪拌!
口中吐出最後一句粟特古語禱言,如敲打千年佛鐘的餘響:
“阿史家…引魂入釉!永錮…不歸鄉!”
隨即,在九郎驟然收縮的瞳孔和蠆仙姑變調的嘶喊中——
她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決絕與平靜,張開雙臂,如同擁抱整個沉淪的世界,猛地向後倒去!
嘩啦——!!
阿史娜嬌健的身軀,重重砸入那翻滾著粘稠釉漿與黑油、汙穢絕望的泥潭深處。
時間仿佛被凍結一瞬。
下一刹!
“嗤啦——!!!!”
如同萬噸滾油潑入冰山,更似無數燒紅烙鐵瞬間貼遍全身!
恐怖的蒸發混合著沸騰聲響徹雲霄,泥潭中所有釉漿在“神引”隕金粉末催化下,如同被喚醒的億萬條貪婪毒蛇,瘋狂攀附、纏繞、鑽蝕進阿史娜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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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
無法形容的痛苦,從每一寸骨縫、每一條神經末梢中炸裂。
阿史娜的喉嚨裡爆發出淒厲到超越人聲極限的、帶著金屬撕鳴的慘嚎,那不再是血肉的哀鳴,而像是魂魄正被億萬滾燙鋼針穿刺、攪拌、澆築。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冰冷的、滑膩的釉漿如同活物般湧入血脈、吞噬神經、取代骨髓!
骨骼在高溫下發出瀕臨碎裂的呻吟,左臂早已半陶甲化的部分瞬間被新釉同化覆蓋。半邊臉孔在釉漿流淌下瞬間凝固,保留著痛楚欲絕的表情。
烏黑的秀發被燒灼粘結,她的身體在泥潭中劇烈抽搐翻滾,每一下掙紮都在加速那致命釉料的滲透覆蓋。
那景象,遠比活人投入火窯焚燒恐怖萬倍。是在以自身靈魂為薪柴,以痛苦為刻刀,完成一場血肉至陶魂的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