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息!時間短暫卻漫長如永恒輪回!
掙紮驟停!
泥潭不再翻湧!
一個人形輪廓,從汙穢泥漿中緩緩升起。陽光艱難穿透汙濁的煙霧,落在那人形之上。
那不是阿史娜。
那是一座真人大小的、惟妙惟肖的彩陶女俑。
陶俑保留著她倒下的姿態,雙臂微張,似在擁抱,又似在墜落。
左半邊身體連同半張麵孔,徹底被厚重的金紅交織、流淌著血絲紋路的彩釉覆蓋、凝結,邊緣是火焰般燃燒的冰裂紋。
右半身則呈現一種沉凝的素胎淡赭色,依稀可見衣衫輪廓,甚至脖頸處一道被黑水腐蝕尚未完全覆蓋的淤青。
她的臉龐左半邊是悲苦凝固的陶像,右半邊卻殘存著三分鮮活的人色,那雙曾如綠鬆石般的右眼尚未被釉封死,殘留著一絲微弱的光,如同灰燼中最後一點掙紮的火星。
目光穿透汙濁的空氣,死死鎖定那沸騰虛妄黑水的核心——通往魘宮之路!
此刻,那湧動的鏡魅潮汐在接近這座人魂釉封的彩俑時,竟如潮水遇礁,紛紛自行避開。
它們扭曲無麵的“臉”轉向陶俑,黑洞般的眼眶內竟流露出一絲困惑與敬畏,仿佛在疑惑這同源卻高出一等的“同類”。
“走……”陶俑喉間發出一陣刮擦陶土的、支離破碎卻異常清晰的音節,僅存的右眼死死瞪向九郎,“從…我…身上…踏過去…衝…核心…救…長安…”
再無選擇!
這是用靈魂熔鑄的唯一生門!
“護著陰瞳子!”九郎目眥儘裂,強壓眼底湧上的血潮,發出沙啞怒吼。
他與蠆仙姑一左一右護住耗神過度的陰瞳子,三人如同尖刀,踏著阿史娜化為的陶俑脊背與肩頭,借力猛地騰空躍起!
噗通!噗通!
濺起的汙水中,九郎懷中石片驟然灼亮。顯影砂的綠芒為他指引方向,三人突破重重鏡魅混亂的圍堵,硬生生衝入翻滾黑油的核心漩渦!
——————
天旋地轉,仿佛墜入無底深淵,又被冰冷刺骨的意識洪流衝垮。
當腳下再次觸到“地麵”,九郎眼前景象豁然扭曲變幻!
再非黑暗地宮,也非人間煉獄。
而是一處空曠得超越想象的混沌空間。
腳下似水似鏡又似虛空,踏之微有漣漪卻穩固如磐。穹頂無窮高遠,隱有星光流轉。
眼前!
一片橫貫天地間的萬丈巨鏡,鏡麵並非玻璃水銀,而是如同凝固的冰河,又似流轉的水波,剔透卻又深不見底。
鏡中光影幻化流動,隱約映照出長安的模糊輪廓。但當九郎定睛望去,那倒影卻非此刻沉淪的長安——
鏡中映照的,是未來!
那是劫波肆虐後的死城。焦土斷壁,枯樹如爪,野狗刨食著路旁的骸骨。唯有一座巍峨的鐘樓高高聳立於廢墟之上。
鐘樓最高層外廊,端坐著一個枯槁的人影。
灰白破敗的衣袍,佝僂如朽木的脊背,正是張九郎自己。他那本該渾濁的眼睛處,隻剩下兩個凝固著汙血的黑洞,雙瞳儘毀。
懷中緊抱著那塊斑駁暗淡、裂紋密布的石化鏡片。他的身影凝固如石,仿佛千年萬年,枯守於此,聆聽著簷角懸掛一麵布滿裂痕的無影銅鑒在死寂世界中被陰風吹拂、發出的微弱空響……
“呃……”
九郎喉嚨如同被無形之手扼住,心臟驟然被一種冰冷的絕望貫穿。這景象比萬馬分屍更令人膽寒——那無望的枯守與永恒的目盲!
“阿史…娜…”
一個微弱如陶笛漏氣的破碎聲音在身側響起。
是那座衝破鏡魅阻隔的彩陶女俑!
她僅存的人色右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著鏡中那枯槁獨守的盲眼男人。
釉麵覆蓋的左半張臉依舊凝固著永恒的悲苦,但右眼中僅存的人性光芒,卻流露出一種超越了無儘痛苦的、複雜到無法言喻的哀傷與……釋然?
陶俑艱難地抬起沉重的、被金紅彩釉封死大半的右手,指骨僵硬地彎曲著,遙遙伸向鏡麵,似乎想要拂去那盲眼男人頰邊凝固的汙血塵埃。動作凝滯而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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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冰冷的、粘稠的、混合著渾濁灰白釉漿與淡淡血絲的淚水,從她僅存的人色右眼角緩緩滲出,艱難地滾落凝結著彩釉、已分不出皮肉的顴骨,最終滴落在腳下平滑如鏡的地麵——
嗒。
淚滴觸及鏡麵的刹那,竟發出一聲清晰可聞的脆響。
整個空間猛地一震!
一個宏大悠遠、卻又透出無儘蒼涼疲憊的女性歎息聲,毫無預兆地在這無邊巨鏡空間中回蕩響起,仿佛來自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回響:
“癡兒…求全魄…而終失…此心…”
“吾乃求全之囚徒…爾等…亦然…”
聲音似有萬鈞之力,直接灌入意識深處。
‘無相姑!’這是魘宮本源的歎息。
這歎息聲中,沒有勝利者的倨傲,唯有同為“求全不得”的巨大悲哀與沉淪!
隨著歎息聲震蕩,鏡麵靠近最下方邊緣的一個極不起眼的微暗角落,在阿史娜那滴混合淚砸落的漣漪中,光線發生細微折射。
一行被塵埃或某種力量刻意掩埋的深刻銘文,竟被短暫地顯現出來:
那是四個古拙淩厲到令人頭皮發麻的篆刻大字,刀鋒如雷似斧劈入頑石:
“抉眸照虛,魂寄殘鑒”
八字如同九天寒冰凝成的判詞,帶著昆侖之巔最凜冽的風霜,轟然烙印在張九郎即將被鏡中枯寂未來凍結的心上。
鏡中畫麵漸漸褪去,盲眼枯守的九郎幻影也隨之消散。
唯留此八字懸於虛空,如同高懸在長安劫波上空的最終解答與……獻祭之檄。殘鑒已懸,隻待抉眸之火,照破這虛妄人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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