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軒陰濕的黴氣還未散去,錢塘江上更駭人的風暴已悍然撲至。
特大鬼王潮洶湧的夜裡,堤岸上夜釣者目睹了一生夢魘——
濁浪翻湧間,一隊兵影子踏水而行,土黃色的破布爛衫宛如腐爛的迷彩!
撞見陰兵者,次日臉上均綻出墨刑般的惡斑。
此時,一個執著於“水鬼傳說”的年輕學者周子麟,悄然住進了傳聞滋生的江邊古鎮。
當夜,這座百年老宅的地底深處,響起了萬馬奔騰的奔騰、鐵器的哭嚎與滲人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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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餘指尖撚轉著那支冰涼的判官筆。慘白的寒氣鑽進骨頭縫,針紮似的。
桌上那段新收的“屍參”,墨色的爪痕在昏燈下扭曲盤繞。看著久了,絲絲縷縷無形的黑氣,竟像活物般扭動。混著隔壁茶館鑽進來的嗡嗡人聲,死命往他冰封的心底裡鑽。
茶館裡的人聲比往日更躁。一股焦糊味兒混著恐懼,在空氣裡悶燒。
“聽說了麼?昨晚…昨晚上出大事了!”剛進來的漢子劈著嗓子,抓起茶碗猛灌一口,燙水濺濕半邊油漬麻花的前襟,“鬼王潮!是鬼王潮!老李頭!李老栓!他娘的眼睜睜撞見的!”
“淹死人了?”有人急著問。
“比淹死人邪乎到家了!”
漢子一拍大腿,聲音直抖,“前半夜!江上風能刮死人,雨潑得睜不開眼!老李頭膽子大過天,跟吳老根倆人,跑去七裡堤外頭那個‘閻王灣’碰運氣。那水拐彎,深!能堵著大魚!天黑得跟鍋底,就靠著頭燈豆大點光……”
茶館裡死靜下來。
“……那浪!瘋了!小山似的往堤上砸!老李頭說,他倆趴在石砬子後頭,渾身濕透,凍得篩糠,又不敢挪窩。就那麼死死貼著!突然!”
漢子猛吸一口氣,自己也打了個寒噤,“……一股子風!透骨地寒!比冰水還瘮人!打眼往江中間一瞧……”
“我的個老天爺!那渾湯黃浪中間……硬生生讓開了一條道!”漢子眼珠子直勾勾的,喉嚨發緊,“浪兩邊翻著白沫,中間的水麵……平了!就在那平出來的水皮子上,一隊……一隊黑壓壓的人影子!就那麼踩著浪頭……一步一步往上頂!迎著那小山似的浪!”
空氣凝固。隻有窗外江風嗚咽,卷進鹹腥水汽和一股淤泥的冰寒。趙餘撚筆的手指,冰雕似的定了一瞬。
“……啥……啥樣的影子?”一個哆嗦的聲音問。
漢子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臉刷白:“看不清臉!模模糊糊!可……可他們身上那層皮!在頭燈晃過去的光裡,瞅得真真兒的!破爛!稀爛的土黃色布條子,一塊塊拚湊的!花花瘩瘩……就……就跟當兵的那種迷彩衣服……爛透了的樣子!可那襤褸勁兒,又透著古裡古氣的邪性!”
他聲音越說越低,最後隻剩氣聲,“一眨眼!就那麼一眨眼!沒了!像被浪頭……囫圇吞了!”
“嘩啦!”牆角一個老頭手裡的茶碗摔在地上,臉死灰,嘴皮直哆嗦:“迷…迷彩兵?陰兵……是陰兵借道啊!他們……他們爬回來了?!這…這煞氣衝鬥牛啊!”
茶館徹底炸了鍋。恐懼的碎語交織成網,罩在每個人頭頂。
趙餘緩緩合上那本卷了毛邊的賬冊,動作似乎遲滯了一線。冰白的手指按在斑駁木櫃台上,指節泛青。迷彩?眼底深處那層萬年寒冰,裂開了更大的口子,寒意刺骨。
博古軒裡的光線,比外麵更陰晦。貨架間彌漫的陰濕黴味,混著後堂簾子縫裡鑽出的鐵鏽腥氣,沉甸甸地往下壓。江風尖嘯著刮過石板街,裹著潮氣砸在蒙塵的玻璃窗上,劈啪響。
沿錢塘江往南二十裡。依山而建的“臨江古鎮”。
石板街濕滑陡峭,沿街歪斜的老屋黑瓦粉牆,飛簷鬥拱被歲月啃噬得隻剩模糊輪廓。江風粗野地灌進來,比河坊街更凜冽,帶著股蠻荒氣。
鎮子最靠江邊,低窪處,孤零零杵著座老得掉渣的宅院。門楣雕花早被蟲蛀風吹得模糊一片,黑漆剝落,露出底下朽木的慘白。兩扇厚重木門緊閉,掛一把鏽跡斑斑的古式銅鎖。
“吱嘎——呀——”
令人牙酸的門軸呻吟中,門被用力推開。
一股濃烈到嗆人的灰塵、朽木味、裹著陰濕水汽的黴味,劈頭蓋臉砸來。周子麟猛地咳嗽,放下行李箱,揮開眼前翻滾的浮塵,眯眼打量。
廳堂昏昧空蕩,隻剩下幾件歪斜朽爛的桌椅。牆皮大片脫落,露出黢黑土磚。屋角落滿陳年蛛網。一股子地窖深處的陰寒濕氣,牢牢附著在每一寸地方,是這宅子深埋地底透上來的腐氣。
“咳…真夠勁!”周子麟捂著口鼻,皺緊眉頭嘟囔了半句。他掏手機看看時間。他是臨海大學民俗學研究生,為了導師盯死的課題——“錢塘水鬼傳說”,才咬牙租下鎮上人避之不及、便宜得像白撿的百年凶宅。
宅子原主是前清小吏,家道敗落,最後一代孤老幾十年前就沒了。鎮上人嘀咕,宅基壓著古河道或是陰脈,老鬨邪。房東是個遠在省城的遠親,毫不在意。周子麟費了牛勁才拿到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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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旅行包,剝開層層泡沫紙,小心翼翼取出便攜式錄音機、專業錄音筆、帶防風罩的指向性麥克風。動作帶著學究的刻板。又抖開一疊縣誌複印件,紅筆勾畫著“臨江水患”、“南宋水師營盤”、“溺斃甚眾”的字眼。
簡單收拾出角落乾燥處,鋪上防潮墊,架好設備。窗外天色已近黃昏。鉛灰色雲層沉沉壓在江麵上,憋著股邪勁。
午夜剛過。周子麟疲倦地鑽進防潮墊上的睡袋,台燈光暈調到最弱。窗外風聲鬼哭狼嚎,江水拍堤的悶響一陣緊過一陣——鬼王潮鬨得正凶。
眼皮沉得像掛了鉛塊。意識即將滑落。
“嗡……”
一絲極其微弱、又異常清晰的震動,猛地從身下冰冷的地磚傳來!
周子麟豁然睜開眼!
震動緊貼背脊,不是屋外江潮!來自這百年老宅深深的地底!
起初隻是細微顛簸,像重型卡車壓過遠方路麵。
瞬間!
轟——隆——!
震動驟然爆裂!地底深處似有萬馬脫韁!沉重的蹄聲彙聚成毀滅的洪流,狠狠撞擊大地!整座老屋簌簌發抖,梁柱呻吟,灰土簌簌往下掉。
周子麟的心臟被一隻冰手狠狠攥住!喉嚨發乾!他猛地翻身,手忙腳亂去抓錄音設備,指尖抖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