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城的天色,永遠像是凝固在日落前最後一刻的灰燼。
但今天,連那點昏冥的光線也仿佛被什麼東西吸走了大半,空氣沉甸甸地壓著,帶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鹹腥潮濕的水汽,像一塊巨大的、浸透了海水的裹屍布,悶得人喘不過氣。
破敗的舊碼頭,成了這場“贖罪儀式”的舞台。
腐朽的木質棧道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縫隙裡滲出滑膩的青苔。
渾濁的河水在下方緩慢流淌,顏色深得發黑,水麵上漂浮著不明的油汙和垃圾,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腐臭。
河對岸是更加破敗的棚戶區,影影綽綽,如同蹲伏在黑暗裡的巨獸。
祭壇就搭建在碼頭最前端伸向河麵的平台上。
幾根歪斜的木樁支撐著簡陋的架子,上麵掛滿了褪色發白的布幡和用草繩紮成的、麵目模糊的紙人。
祭壇中央燃著一堆篝火,火焰是詭異的幽藍色,跳躍著,卻幾乎感覺不到熱度,反而讓周圍的空氣更加陰冷。
火光映照下,祭壇後方那深不見底的、被稱為“歎息深淵”的河麵漩渦區域,顯得更加幽暗莫測,仿佛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碼頭空地擠滿了人。
他們穿著灰撲撲的衣服,大多在手臂或胸口係著一條慘白的布帶,臉上塗抹著象征哀悼的灰白色顏料,眼神麻木而惶恐,像一群等待獻祭的羔羊。
空氣中彌漫著恐懼、絕望和一種病態的期待。沒有人說話,隻有壓抑的呼吸聲和河水拍打木樁的嘩啦聲交織在一起。
林辰站在祭壇前方,身上那件沉重的黑色風衣如同枷鎖。
風衣內襯的暗紅花紋在幽藍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過來,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動。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或者說,他強迫自己戴上了一張屬於“悼亡人”的冰冷麵具。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風衣下,他的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撞擊著肋骨,帶來沉悶的痛感。
右手食指上那道線痕,此刻正傳來一陣陣冰冷刺骨的悸動,仿佛在呼應著深淵下的某種存在。
他眼角的餘光掃過祭壇側後方。
謝嚴——【教鞭】——就站在那裡。
他換了一身更為莊重、繡滿暗金紋路的黑色長袍,頭戴象征審判庭威嚴的冠冕,雙手拄著一根鑲嵌黑曜石的手杖,鷹隼般的目光冰冷地掃視著全場,如同掌控一切的導演。
在他身後不遠處,幾個全副武裝的監管者如同雕塑般矗立。
林辰沒有看到蘇芷的身影。這讓他心底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層。
“時辰到——!”
一個穿著黑袍、臉上塗滿油彩的祭司拖長了調子嘶喊,聲音尖利刺耳,劃破了死寂。
人群一陣騷動,隨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辰身上,那目光複雜得如同滾燙的烙鐵——恐懼、憎恨、祈求……還有一絲病態的渴望,渴望這場獻祭能平息災厄。
兩個同樣穿著黑袍的侍從,抬著一具東西,沉重地走上祭壇。
那是一具用稻草和破布紮成的“新娘人偶”。
人偶穿著褪色的紅布裙,頭上蓋著破爛的紅蓋頭,臉上用粗糙的顏料畫著詭異的笑容。
它的手腳被鏽跡斑斑的粗鐵鏈緊緊纏繞、鎖死,仿佛在禁錮著什麼極其危險的東西。
人偶身上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水腥和腐敗植物根莖的惡臭。
“請‘悼亡人’團長……”
祭司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指向那具人偶,“……為水鬼娘娘獻上祭禮,安撫亡魂,平息禍亂!”
林辰的心臟猛地一縮。來了!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邁開腳步,走向祭壇中央。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風衣的沉重感,人群目光的灼燒感,還有深淵方向傳來的、若有若無的、仿佛無數人在水下嗚咽的低沉共鳴,都讓他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