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天捅了個窟窿,瘋了似的往下潑。
陳三郎渾身濕透,腳底粘著泥濘的青苔,朝著山坳裡那點昏黃微光死命奔。
十年了,記憶裡的歸儺寨盤山路沒這麼陡,可雨水把石階衝得像抹了油,一腳下去能滑出三尺遠。
汗水混著雨水順著額角流進嘴裡,又澀又鹹。
陳三郎抹了把臉,腳下猛地一頓。
石階縫裡滲出的水不對勁——那不是雨水的清亮,而是一種粘稠的猩紅,像打翻了屠夫的朱砂罐,在濕漉漉的石板上蜿蜒流淌。
他心頭突地一跳,手下意識地往懷裡包袱按去。
那裡麵硬邦邦裹著根老山參,是他拿城裡當鋪朝奉的活契換的,據說是個稀罕的西洋貢品,就指望它給阿娘吊著一口氣。
可怪的是,明明隔著油布包,指尖觸到參體時,總有股子陰寒氣兒順著皮膚往上爬,激得人胳膊上直起雞皮疙瘩。
“嘀鈴——嘀鈴鈴——”
一陣微弱、急促的銅鈴聲,冷不丁從旁邊的山澗裡撞出來。聲音不大,卻像針尖紮進耳膜,混在嘈雜的雨聲裡格外刺耳。
陳三郎後頸的寒毛唰地立了起來。
這鈴聲……他死都忘不了!
十年前那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他像條喪家犬一樣爬出儺戲班的後窗,耳邊就是班主吳老七腰間那串鎮魂鈴“嘀鈴、嘀鈴”的追命響!
慌神間,他腳下一個打滑,“哢吧”一聲脆響,像是踩碎了什麼東西。
低頭一瞧,半張風化剝蝕的儺麵殘片,已被他踩得四分五裂,彩漆褪得斑斑駁駁。
可那裂縫裡,竟慢慢滲出一種褐紅色的粘液,腥氣撲鼻,跟石階上淌的“血水”一模一樣!
“陳家崽子,還敢回這閻王窩?”
一個沙啞得像是砂紙磨石頭的聲音,陰惻惻地從祠堂高聳的飛簷下傳出來。
黑影一閃,堵住了通往祠堂正門的路。
那人一身黑布衣,臉上扣著張沉甸甸的棗木麵具,雨水衝刷著麵具表麵,泛著一層油膩膩、臟乎乎的光,像是常年被屍油浸潤,瞧得人胃裡直翻騰。
不是吳老七是誰!
陳三郎死死盯著他手裡那杆盤得油亮的黃銅煙鍋。
十年前,這玩意兒就曾燙穿了一個偷喝祭祀酒的小師弟的掌心,那皮肉焦糊的氣味,到現在想起來還堵在嗓子眼。
“我來……送阿娘最後一程。”
陳三郎咬著牙,喉嚨發緊,雨水順著下巴滴落。
祠堂天井裡,一件色彩豔麗卻又破舊不堪的戲袍在暴雨中胡亂飛舞。
那是“鐘馗嫁妹”的行頭,襟前大片黑褐色的酒漬,任雨水如何衝刷,竟頑固地暈不開。
吳老七嗤笑一聲,聲音像夜貓子哭。
煙鍋裡的火星一閃,竟被他隨意一甩,幾點猩紅迸濺在那戲袍上。“女子血光衝煞儺神!滾!子時前滾出寨子,彆臟了神道,晦氣!”
陳三郎腮幫子一緊,側身硬從吳老七和門框的縫隙裡撞了過去,把那句陰毒的咒罵甩在身後厚重的雨簾裡。
廂房的板門被他一肩膀頂開,一股濃烈的黴味混合著劣質糯米酒的甜膩香氣劈頭蓋臉湧過來,嗆得他一陣咳嗽。
昏暗的光線下,阿娘瘦得脫了形,蜷在幾乎看不出本色的靛藍粗布被褥裡,手腕上一隻細銀鐲子滑到手臂,隨著她微弱的喘息一下下敲在硬邦邦的床沿上,發出微不可聞的“叮當”聲。
“阿娘!”陳三郎撲到床邊,手指哆嗦著就去掏包袱裡的西洋參。
十年生死兩茫茫,看著老娘這副光景,比挖他的心還疼。
老太太似乎沒睡實,眼皮微微一顫,竟緩緩睜開了。那雙渾濁的眼睛起初沒有焦距,茫然地瞪著屋頂。
可當陳三郎把參段湊到她乾裂的唇邊時,老人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抬起,青灰色的指甲像是鷹爪,竟一把死死扣住了床頭一個粗糙的陶碗!
力道大得驚人,指關節都泛出了白。
陳三郎一愣,順著那布滿老繭的手指看向碗沿。就在那缺口處,赫然粘著一小片東西——半片指甲,染著風仙花的紅,但早已褪色發黑,像凝固的血垢。
一股寒氣“嗖”地從陳三郎的尾椎骨爬上天靈蓋。
未完待續……)
喜歡異聞詭事薄請大家收藏:()異聞詭事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