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七那聲“鎖魂關”的嘶吼還在窖壁間嗡嗡震蕩,像無數根冰棱紮進骨頭縫裡。阿榕身子一軟,差點癱在泥水裡,被陳三郎死命架住胳膊才沒倒。
“這邊!走風道!”阿榕喘息著指向深處濃得化不開的墨黑,聲音抖得厲害。那酒窖儘頭,靠牆根的地方隱約有條不起眼的裂縫,僅容一人側身擠過。
窖外隱隱傳來雜亂的腳步和壓抑的呼喝,像是被那吼聲引來的戲班人馬。頭頂爆燃的慘白火光晃得裂縫口陰影亂跳。兩人再不敢耽擱,手腳並用擠進那條狹窄縫隙。粗糙冰冷的泥壁擦著身體,腥腐氣嗆得人喘不過氣。
在漆黑陰濕的土道裡連滾帶爬不知多遠,前方終於有了動靜——不是人聲,是風。一股裹挾著腐爛稻草味兒的、冰得紮臉的地氣,絲絲縷縷滲了進來。
“到了!”阿榕低喊,猛一推前方看似堵死的朽木板子。“嘎吱”一聲刺耳呻吟,板子向內塌陷。兩人狼狽地滾了出來。
冰冷的雨水劈頭澆下,反倒激得精神一振。眼前是個廢棄多年的小土地廟,屋頂塌了半邊,幾根斷梁指著灰蒙蒙的天。殘破的神像隻剩半截身子倒在牆根,上麵蛛網和鳥糞板結成殼。廟角堆著乾草爛木頭,散發著一股子陳年黴爛和野獸臊氣混合的怪味兒。唯一還算完整的是靠著後牆的一座土磚壘砌的小神龕,龕裡空著,積了厚厚的灰。
阿榕撲到牆角那堆乾草垛前,像是找魂兒一般扒拉著,手臂深深探進草堆深處摸索。草屑、塵土沾了滿頭滿臉,她卻渾然不顧,呼吸急促得像要斷氣。
“不是這兒!”她急得帶著哭腔,又撲向另一處,幾乎將臉埋進腐朽的梁柱縫隙裡去掏。“也不是!老東西一定翻過!東西呢……”絕望如同冰水澆灌下來。
“找什麼?”陳三郎半蹲著靠近,雨水順著鬢角流,臉上抹的泥糊淋得隻剩眼白還亮著。
“命!寨子的命根子!”阿榕猛地扭頭,布滿血絲的眼裡閃過凶光,“老班主死前藏的!吳老七找了十年!”她突然一把死死攥住自己發間那朵褪了色的紅絨花,像是下了狠心,用力一扯!
“刺啦!”
絨花連著幾根纏住的頭發絲一起被扯下。阿榕看也不看滲血的發根,把那破絨花翻轉過來,手指摸索著揪開了縫在最底下一層、幾乎看不見的暗線。裡麵不是棉花芯,竟塞著一小塊暗紅色的布頭,像是從什麼衣服上撕下來的裡襯碎布。
布片不大,顏色暗沉,邊緣已經發毛。
“阿娘給縫進去的……”阿榕聲音啞了,把那塊碎布遞給三郎,自己轉身撲向那個空神龕,“沾著阿爹的血!這是鑰匙!”她指著神龕內壁一處顏色稍深些的泥灰印記,“試試!”她的手指幾乎痙攣地摳著神龕角落一塊不起眼的、半嵌在磚裡的卵石。
陳三郎看著手裡那塊染血的碎布片,那暗紅的印記似乎還帶著點溫熱,又冷得像冰。他不敢多想,用指尖撚著那布片的邊角,小心翼翼地按向神龕內壁阿榕所指的那個位置——一處顏色微暗、帶著點凹陷的泥灰痕跡。
布片剛挨上去,指尖傳來極其輕微的“哢噠”一聲,似是泥灰下有什麼細小機括被觸動。緊接著,神龕底部那塊壘砌的土磚竟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半尺,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方方正正的窟窿!
一股混合著黴塵、陳腐墨汁味和一絲若有若無陳舊血腥的怪味,從那窟窿裡幽幽冒了出來。
窟窿不大,勉強塞得下一個小包袱。阿榕迫不及待地伸手進去,從裡麵掏出一個用浸了桐油的硬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她哆嗦著手一層層解開油布,最後露出的,是半本……或者說,半卷被撕得邊角破爛、明顯被煙火熏得焦黃發黑的黃麻紙冊子!
陳三郎湊近了,借著外麵漏進的慘淡天光,看清了那冊子封麵殘留的幾個扭曲歪斜、色作暗紅像是鮮血浸透的字跡:
《儺墟血契書·殘卷》
翻開封皮,裡麵的字跡更加歪斜猙獰,有的乾涸發褐,有的深黑透亮,像是用血和墨混合著、斷斷續續寫上去的。阿榕抖著手,快速地翻著,最後停在一頁畫滿了猙獰符咒和一圈盤繞十二個小人的圖案中間。
那頁的血字分外濃稠,像是書寫者帶著巨大的恐懼和刻骨的恨意寫就:
“……葬龍骸骨,孕百載魙息……非童子之軀盛骨血……無以填淵窟……儺引十二,需地支命格純淨之體,剝精抽髓,煉骨為陶……於儺墟日沉入煞眼,鎮儺魙一紀……”
陳三郎的目光死死釘在“地支命格純淨之體”那幾個血字上,隻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阿榕猛地翻到下一頁!上麵墨跡較新,但筆畫同樣急促狂亂,透著絕望,像是一個人死前的掙紮書寫:
“……丙申之歲……儺引聚……牯臟開刀……走脫一人……此孽未儘,反噬必至……破軍移位……”
在這“走脫一人”四個字旁邊,同樣是用褐紅的血,極用力地、幾乎要把麻紙戳破般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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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子三郎!丙申年閏三月初三寅時生!七殺入命!破軍亂綱!煞主命格!引魙息而動……留此孽胎,禍延……”
後麵的字跡戛然而斷,被一大團濃黑發臭的汙血徹底糊住。
丙申年閏三月初三寅時!
陳三郎隻覺得腦中“轟隆”一聲巨響,像是祠堂那十二盞人魚膏燈在他腦袋裡同時爆開了!十年前的雨夜,吳老七那張在祠堂燭火下扭曲的棗木麵具,還有腰間鎮魂鈴催命的響聲……原來阿娘拚死把他推出那個地獄,不是為了“衝煞”,是要他躲開這抽骨剝髓的“儺引”!
他的手不自覺地摸向懷中那個硬邦邦的黑陶壇子——壇底塞著胎發銅錢,泡著指甲屍油……這就是他這“煞主命格”最後要填進去的歸宿?
“嗚……”阿榕的抽泣聲把陳三郎從冰窟般的死寂中驚醒,她死死攥著那卷浸血符文的殘破冊子,指關節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廟外,雨聲似乎小了些,更鼓樓的方向遙遙傳來幾聲梆子響。
“咚…咚…咚…咚…”
四更天了。距離亥時三刻的“鎖魂關”,隻差最後一刻鐘!
就在這時——
“篤……篤……篤……”
一種極其緩慢、極其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異常清晰地踏破了土地廟外泥濘的沉寂。
每一步落下,都有粘稠的泥水被沉重擠壓發出的聲響。
然而,最讓陳三郎血液瞬間凍結的,是那腳步間隙夾雜著的、令人牙酸的聲響——那是某種硬物被拖拽在粗糙地麵發出的刮擦聲……喀啦…沙啦…
伴隨這刮擦聲的,還有一種清晰得讓人頭皮發炸的,膝關節……反曲彎折、每一次都硬生生頂過最大極限的悶響!
咯吱——咚!
腳步聲和那關節的異響在破敗的廟門外停下。外麵瓢潑的雨中,一個佝僂怪誕的身影輪廓印在透光的破爛門板上。
嘶——啦——
極其緩慢的金屬摩擦聲。外麵那人,似乎正將手中握著的、沉重而帶著倒鉤的長條金屬物,狠狠拖過土地廟朽爛的木門檻,留下濕膩的、令人魂飛魄散的痕跡。一股濃烈的、鐵鏽和新鮮皮油被雨水衝開的腥氣,絲絲縷縷鑽進門縫。
廟內,搖曳的燭光將那怪影投射在內壁上——彎折的腿,佝僂的背,以及那斜拖在地上,閃爍著幽冷光芒的長刀廓影。刀尖的位置,正對著門內兩人驚懼的眼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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