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的肌膚褪成白骨,堪堪剩下半張臉,尚未白骨化。
頭顱的白骨以不規則的區間劃分呈現,自林行的額頭,經過他的左眼,如同一張隨意撕開的紙張,不規整的毛邊,延伸到嘴角,一張臉涇渭分明,沒有皮膚覆蓋的那部分,空洞的眼眶,啪嗒一下,通體灰色的眼珠掉落在地。
象牙色的骨頭,蛛紋細密地占據上風。右眼勉強懸在眼眶中,薄弱青灰色的皮膚,正在一寸一寸地快速消失。
吳期快步走了過去。
“喂,你赴死著什麼急,我又不會攔你。現在的關鍵是,趕緊讓你的蛤蟆大軍放我離開!”
林行的胸膛費力呼吸,乾癟的心臟再也不能提供供血的動力。他的五臟六腑已儘數衰竭,撐到現在,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命大。
喉嚨似推拉的風箱,讓他的吞咽艱難無比。
林行躺在輪椅變形的木床上,他靠著最後一絲力氣,頸部的骨骼隨著轉動,發出阻滯的生鏽音。他偏過頭不去看吳期,他窮儘三百年,居然會落得如此下場。
臨終之際,林行心裡惡劣的想,反正他都這樣過來了,即便對當初的決定反悔,也於事無補。
他離已故的雙親、舊友,相隔百年之久。他要去黃泉地府,尋他們了。
林行的腦袋似是核桃仁,一半飽滿鮮活,另一半則枯乾發黴。
右眼落地之前,林行看到吳期驚慌的身影從他眼中閃過,而後眼球墜地,皮膚全部褪去,他成為一具解剖所最喜歡的那種骷髏架子,乾乾淨淨,沒有一絲人體組織,腹腔空洞,筋肉消散,唯有白花花的骨頭,詮釋他的結局。
林行不求父親原諒,他愧對自幼得到的教誨。他的選擇,是他的咎由自取。在清楚明白這個道理後,林行的最後心理,打起惡劣的算盤。在裡界重來一次,是驚是喜,皆是他留給地界空間的彩蛋。
他慶幸的是,有一個活生生的人,見證了他的死亡,卻也殘忍地把他怯懦的真實想法揭露。
至於這彩蛋,對於接收之人,是否感到高興,那就不是他考慮的事情了。
消失的唇角,勾起了不存在的笑容。
吳期低罵一聲,一腳踹在了木床側邊,林行的骨頭骨碌碌從上麵滾落,頃刻之間四分五裂。沒過多久,積水高漲,白絮遊絲不知躲到何方,清澈的水潭,一下接一下地拍打林行的骨頭,水麵的張力生出一雙利爪,把林行拖進水下。
地界的寒意比之剛才,溫度下降了不少。
吳期簡直要被林行做的最後一件事給氣炸,老人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林行一個馬上要死的人,不僅說話不友善,做事還如此令人討厭。
吳期翻起白眼,他不對林行的死感到任何惋惜,這是他的命,亦是他的選擇。林行糊塗了三百年,早該認命了,非要垂死掙紮,把吳期拖進這深淵當中。
現在林行徹底死去,吳期想揍他都毫無辦法,腳下的積水把林行的骨頭帶走,一點報複性的可能都不給他。
吳期心中鬱結,雙手揮拳朝著空氣猛猛擊打。
“嘻嘻嘻……”
獨腿謠蛙忽地七嘴八舌唱起歌謠,令本就煩躁的吳期,情緒更是暴漲。
“閉嘴!現在你們主人已死,我就算出不去,也要你們這群鬼東西給我當墊背的。”
吳期四下搜尋,林行生前躺過的木床,上麵立體的玫瑰雕花,仔細查看花蕊中間,是用玄釘鑿進去的。
吳期昏迷中是被獨腿謠蛙抬進來的,他唯一護身的武器早就不知道丟到哪兒去了。
看著這四根玄釘,吳期當即有了主意。
他將變形的輪椅搬起來,發現這個工具竟是用榫卯工藝,搭配玄釘打造,前後四個對稱的軲轆,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製作軲轆的材料,應該就是萬輪組的配件。
鋸齒狀的軲轆外環,紅棕色的鏽跡下方,居然是青銅的色調。
吳期大腦頓時咚的一聲響,原以為軲轆原料是鐵,沒想到卻是銅合金。
如果按照林行所說,他在這裡待了三百年,反推就能知曉,這地下空間的曆史,絕對要比三百年更長久。裡界的起源一直是個謎,沒人知道它的來曆,亦不清楚還有多少奇詭的事情。
不過根據時間來看,最起碼不少於幾百年。
如果對應現生的曆史,古代對於金屬的煉製,確實不如現代的精準,混有雜質更是尋常的事情。
吳期雙眼眯成危險的縫隙,手腳麻利地拆下軲轆,隨後運用齒輪結構的交合運轉,將玄釘凸出的部分進行鬆懈,如同螺絲刀一般,轉眼間玄釘、軲轆在手,這兩樣金屬硬物,將將能夠護他安全吧……
吳期心裡也沒底。
“啦啦啦~好久不見啦~”
此起彼伏的聒噪聲音,從西邊的水潭深處向上飄散,剛剛那些獨腿謠蛙,各個向水裡紮猛子。現在林行已死,它們好像感應到了主人的狀態,紛紛探出滑稽的腦袋,密集地擠在一起。
吳期嫌惡地向那邊瞥了兩眼,登時閉上眼睛,他就不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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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畫麵太過惡心,綠豆眼睛朝天長著,外翻的紅唇上下鑲嵌著錯位的獠牙,吳期猛地想起一道“絕味”美食,仰望星空派,這些謠蛙跟那些腦袋向上的死魚一樣,還好他定力強,承受能力也不弱。
吳期自嘲地想,萬幸前麵幾次的應對,讓他對這些東西已經脫敏了,隻不過炸裂的視覺體驗,還是能不看就彆看了。
他五點零的視力,可彆因為這些外表醜陋的蛤蟆精長針眼。
“閉嘴!彆唱了!”
吳期雙目緊閉麵對水潭,“你們能不能聽懂我說的話?聽懂唱第一句,聽不懂唱第二句。”他暗忖道,希望這些蛤蟆精,能夠分清歌詞的順序,也不枉他想出這個很扯的法子。
林行就是死都不告訴他出去的辦法,明顯是故意要他在這裡待著,被迫接受下一任地界管理的安排。
簡直妄想。
不一會兒,水聲夾雜著躁動不安,稀稀拉拉的歌謠響起。
“啦啦啦~好久不見啦~”
吳期倏地睜開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泡泡鼓動的苔蘚綠毯,他捂住口鼻幾次深呼吸,這些東西能聽懂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