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姐低下頭,淚水無聲地滴落在手中的絲線上,暈開小小的水痕。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將所有的悲痛、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了指尖。她的眼神變得無比專注,無比寧靜,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她手中的針線,膝蓋上的血布,和懷裡的孩子。
針尖,帶著那縷溫暖明亮的金色絲線,極其穩定地刺穿了那塊陳舊染血的布片邊緣!
第一針落下。
接著是第二針,第三針……她的手指翻飛著,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爐火純青的嫻熟,卻又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莊重與溫柔。那金色的絲線,在她靈巧的手指牽引下,在那片凝固著無儘黑暗與死亡的血跡邊緣,飛快地生長、勾勒……
漸漸地,一個輪廓顯現出來。
不是詭異的符號,不是糾纏的藤蔓。
那是一朵花。
一朵飽滿的、圓盤狀的、花瓣層層疊疊舒展著的——向日葵!
金燦燦的花盤,在陳舊血汙的映襯下,如同撕破黑暗的第一道陽光,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生命力,在死寂的底色上怒放!嫩綠的絲線勾勒出小小的葉片,柔和的橙黃點綴著花心,充滿了勃勃生機!陳姐繡得極其用心,每一針每一線都仿佛傾注了她所有的情感,那向日葵的每一片花瓣都似乎在晨光中微微顫動,渴望著陽光!
曉曉緊攥著冰冷鑰匙的手,不知何時,竟微微放鬆了一些。她那雙因恐懼而含淚的大眼睛,茫然地、怔怔地,落在了陳姐手中那塊正在誕生的“奇跡”上。那抹突然闖入視野的、如此鮮亮、如此溫暖的金色,像一道小小的閃電,瞬間刺穿了她心中的恐懼陰霾。那朵在可怕血跡上“長”出來的、充滿陽光味道的花朵,牢牢地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甚至忘記了掌心裡那枚冰冷沉重的銅鳥鑰匙帶來的不適,小小的身體停止了顫抖,隻是呆呆地看著。
秦誌遠抱著趙衛東冰冷的身體,同樣被眼前這震撼的一幕釘在了原地。他看著陳姐布滿淚痕卻異常寧靜堅定的側臉,看著她手中那根上下翻飛的細針,看著那朵在陳血之上綻放的、生機勃勃的金色向日葵,再看向女兒曉曉那被金色花朵吸引、漸漸褪去恐懼隻剩下茫然和一絲好奇的小臉……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他的眼眶,模糊了視線。巨大的悲痛、遲來的釋然、以及對生命本身那頑強韌性的震撼,如同洶湧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一道無比銳利、無比輝煌的金色光柱,如同天神投下的長矛,猛地刺破了東天最後一片薄薄的雲翳!
真正的朝陽,終於噴薄而出!
萬丈金光,帶著初生時刻無與倫比的熾熱與純淨,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瞬間淹沒了整個村口!淹沒了虯枝盤曲的老槐樹!淹沒了抱著逝者的秦誌遠!淹沒了膝上綻放奇跡的陳姐!也淹沒了她懷中那個小小的、掌心裡緊握著冰冷鑰匙、卻被金色向日葵吸引了全部目光的曉曉!
整個世界,驟然被一片純粹、溫暖、充滿無限生機的金色所籠罩!
這突如其來的、毫無遮攔的強光,讓曉曉下意識地閉緊了雙眼。但就在她閉眼的刹那,一種奇異的、前所未有的感覺從緊握的掌心傳來!
那枚一直冰冷得如同寒冰、沉重得如同鉛塊的黃銅鳥鑰匙,就在這萬丈金光降臨的瞬間,仿佛被這天地間最純粹、最熾熱的溫度驟然喚醒!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毫無征兆地從那冰冷的金屬內部升騰而起!如同沉睡千年的種子被陽光吻醒,瞬間破開了堅硬的外殼!這暖流如此清晰、如此真實,它並非來自外界陽光的烘烤,而是源自鑰匙本身的深處,如同它冰冷的金屬之心,被這初生的朝陽點燃!
曉曉驚異地、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的小手攤開,掌心裡,那枚染血的銅鳥鑰匙,靜靜地躺在那裡。然而,就在這輝煌的晨光中,它完全變了模樣!
鳥喙依舊銜著那把小小的鑰匙,但整個黃銅鳥身,卻不再是之前那死氣沉沉的暗沉古舊!它通體流轉著一層溫潤、柔和、卻又無比耀眼的暖金色光澤!那層光澤仿佛是從內而外透出來的,如同融化的黃金在流淌!鳥喙銜著的那把小小的鑰匙,更是折射出璀璨奪目的、如同星辰般的光點!
冰冷、死寂、帶著血鏽的凶戾之氣,在這暖金色的光輝中,如同被陽光驅散的晨霧,消失得無影無蹤!它不再是來自地獄的凶物,而像是一件被聖光洗禮過的、充滿神性的古老信物!
“暖……”曉曉的小嘴微張,發出一個極其輕微、帶著巨大驚異和懵懂的氣音。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裡,倒映著掌心那枚流光溢彩、散發著奇異溫暖的鑰匙,也倒映著陳姐膝上那朵在陳舊血汙中盛開的、金燦燦的向日葵。
兩團溫暖的金色光芒,在她純淨的眼眸裡交相輝映。
一滴滾燙的淚水,終於再也無法抑製,從曉曉的眼角悄然滑落。這滴淚,承載著懵懂的悲傷,承載著對溫暖的驚異,更承載著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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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滴滾燙的淚珠,如同帶著曉曉生命中最純粹的溫度,無聲地、沉重地,砸落下來。
“嗒。”
一聲輕響。
淚珠精準地砸在了掌心中,那枚在晨光裡流淌著暖金色光芒的銅鳥鑰匙之上。
就在淚珠與暖金色金屬接觸的瞬間——
那枚鑰匙,那枚被鳥喙銜著的、小小的、此刻正折射著璀璨星芒的鑰匙,竟然極其輕微地、卻無比清晰地,在曉曉的掌心深處……震動了一下!
仿佛有什麼塵封已久的東西,在這百歲光陰沉澱的暖意與新生生命的熱淚交織中,被悄然觸動了開啟的契機。
秦誌遠抱著趙衛東冰冷的身軀,目光越過老人灰敗的、凝固著最後一抹晨光的臉龐,看到了女兒掌心那枚在淚水中震顫的、流淌著暖金色光芒的鑰匙,也看到了陳姐膝上那朵在血汙中怒放的向日葵。
他抬起頭,望向那輪初升的、光芒萬丈的朝陽。熾烈的陽光刺得他雙目生疼,淚水洶湧而出。他仿佛看到,七十年前那個血雨腥風的雨夜,父親埋下的,從來不是什麼邪祟的詛咒,而是一顆被血淚浸泡得冰冷堅硬、卻在絕望深處依然潛藏著一絲對光明的微弱渴望的種子。
百歲光陰,如同一場漫長而酷烈的寒冬,將這枚種子深埋、冰凍。趙衛東的一生,背負著目睹慘劇的恐懼,如同背負著沉重的凍土。秦誌遠的父親,則背負著親手埋葬慘劇的絕望,如同背負著堅硬的冰殼。他們用儘一生,都未能融化那層堅冰。
直到此刻。
直到這輪嶄新的太陽升起。
直到這百歲光陰熬儘了最後一點生命,燃儘了最後一絲恐懼,終於沉澱下最純粹、最厚重的暖意——那是一種穿越了死亡與黑暗、最終沉澱下來的、對生之渴望的餘溫。
直到一個幼小的、純淨的、剛從死亡邊緣掙紮回來的生命,用她滾燙的、充滿生命原力的淚水,砸落在被陽光喚醒的鑰匙之上。
七十年的血債寒霜,七十年的恐懼冰封,終究在這百歲沉澱的暖意與新生命滾燙淚水的共同澆灌下,融化了,消解了。
融成了滋養新苗的、最肥沃的春泥。
老槐樹虯結的根須,在金色的陽光中投下斑駁的影。陳姐手中的針線,依舊在染血的舊布上飛舞,那朵向日葵,每一片花瓣都在晨光中舒展,綻放出更溫暖、更堅定的光芒。
就在這一刻——
“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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