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y
雨,不是水,是墨爾本夜色的膿液,冰冷、粘稠、散發著鐵鏽和絕望的腥氣。它們從鉛灰色的穹頂傾瀉而下,鞭打著“灰燼巷”asey)——這條城市刻意遺忘的、潰爛的靜脈。霓虹的殘光在積水的油汙裡扭曲、溶解,像垂死生物最後的神經放電。廢棄倉庫如同被拔掉牙齒的巨獸遺骸,沉默地矗立在黑暗裡,它們的影子在昏黃路燈下蠕動,仿佛隨時會撲向路中央那輛孤零零的福特轎車。
亞當·索恩醫生的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死死攥著方向盤。消毒水和廉價咖啡的苦澀混合著他口腔裡的鐵鏽味——那是過度疲憊和長期壓抑帶來的幻覺,還是真實?作為市立法醫中心的首席病理學家,死亡是他的日常,是解剖台上冰冷的公式。但最近,一種截然不同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悄然鑽入他的骨髓。那些來自“灰燼巷”的報告:三具流浪漢的屍體,死狀超越了野獸的狂暴,更像是……某種褻瀆儀式的祭品。傷口邊緣呈熔融狀,仿佛被無形的強酸親吻過;內臟被一種無法分析的粘稠膠質包裹,散發著甜膩與腐敗混合的、令人作嘔的金屬腥氣。官方結論是“不明野生動物襲擊,伴有罕見化學物質汙染”。亞當知道那是謊言,是塞進檔案櫃的裹屍布。真正的答案,像一顆腐爛的種子,在他心底深處紮根、發芽,釋放出名為“不安”的毒藤,纏繞著他的每一次呼吸。
他拐進灰燼巷,並非為了抄近路,更像是一種病態的召喚。他需要親臨現場,用感官去觸碰那報告上冰冷的文字無法傳遞的、活生生的恐怖。雨刮器徒勞地刮擦著擋風玻璃,視野在清晰與混沌間搖擺,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就在視野再次被雨水徹底模糊的瞬間——
砰!
不是撞擊聲。是撕裂聲。金屬被強行拗斷、筋骨被瞬間碾碎的、令人牙酸的爆裂聲!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側麵狠狠撞上駕駛室車門!車身像被巨人踢飛的易拉罐,打著恐怖的旋兒,底盤與柏油路麵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和淒厲的尖叫!亞當的頭顱如同被攻城錘擊中,狠狠砸向側窗玻璃!劇痛伴隨著令人窒息的眩暈感瞬間淹沒了他,溫熱的液體是血?還是雨水?)糊住了他的左眼。安全氣囊……沒有反應。這輛服役多年的老車,早已失去了這種奢侈的保護。
世界在旋轉、顛倒。碎裂的玻璃碴像冰雹一樣灑落。亞當在劇痛和耳鳴的嗡鳴中,用儘全身力氣抬起頭,抹開糊住眼睛的粘稠液體。僅存的右眼,透過布滿蛛網狀裂痕的擋風玻璃,捕捉到了那束在撞擊中奇跡般未滅的、顫抖的獨眼車燈光柱。
光柱的儘頭,凝固著一個存在。
亞當的呼吸,連同血液,在那一刻徹底凍結。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滴冰冷的雨水砸在車頂的聲音都如同喪鐘。
那不是生物。
那是一個由噩夢碎片強行縫合的、褻瀆造物主法則的具象化恐怖。
下肢:強健得超乎想象,覆蓋著濕漉漉、如同浸透石油般的暗棕短毛,虯結的肌肉在慘白燈光下如同扭曲的鋼纜。膝蓋反關節彎曲,呈現出一種蓄勢待發的、純粹為毀滅而生的彈跳結構——袋鼠?不,是來自地獄深淵的、被詛咒的袋鼠形態!每一根肌腱都鼓脹著非人的力量,腳下的積水被它踏碎、飛濺,如同沸騰的黑血。
上半身:與下肢的強壯形成病態的反差。軀乾相對纖細、佝僂,覆蓋著灰綠色的、如同爬行類冷血動物般的鱗片,雨水衝刷下閃爍著濕冷的、非自然的幽光。雙臂過長,比例失調,末端是巨大的、指節扭曲的利爪,指甲漆黑如墨,尖端銳利得仿佛能輕易洞穿裝甲,此刻正微微蜷曲,滴落著粘稠的、暗紅色的不明液體。
頭顱:噩夢的核心。輪廓依稀殘留著人類顱骨的影子,卻被粗暴地拉伸、扭曲。沒有毛發,隻有凹凸不平、如同熔岩冷卻後形成的鱗狀皮膚。本該是眼睛的位置,是兩個深不見底的、吞噬所有光線的黑洞。純粹的虛無。沒有眼瞼,沒有瞳孔,隻有無儘的、令人靈魂顫栗的黑暗深淵。沒有鼻子,隻有兩個狹小的、不斷翕動的孔洞,噴吐著混合了濃重血腥、內臟腐敗和強酸腐蝕的、令人窒息的惡臭。
嘴:一道橫貫整個下顎的、不規則的裂口。沒有嘴唇,邊緣是參差不齊、如同破碎玻璃般的灰白色硬質角質。裂口內部,是更深邃的黑暗,以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如同鯊魚般細密尖銳的慘白利齒。此刻,這道裂口微微張開,無聲地對著車燈方向,仿佛在發出隻有地獄才能聽見的尖嘯。
腹部:最令人作嘔、最挑戰人類認知極限的器官。一個巨大、鼓脹、如同懷胎十月的孕婦般的暗紅色肉袋,從下腹部垂掛下來,幾乎觸及膝蓋。這“血袋”的表麵並非皮膚,而是一層堅韌、布滿粗大暗紫色血管和深褐色褶皺的、類似昆蟲幾丁質或腐爛內臟膜的角質層。它像一顆獨立於宿主之外、擁有自身生命的搏動心臟!更恐怖的是,袋子的表麵正緩慢地、粘稠地滲出大量暗紅近黑的膠狀分泌物。雨水衝刷其上,非但沒有稀釋,反而讓那粘液顯得更加濃稠、厚重,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流淌。粘液滴落在潮濕的路麵上,立刻發出“嘶嘶”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腐蝕聲,騰起幾乎看不見的白煙,留下一個個深陷的、邊緣焦黑的坑洞,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燒過。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袋鼠人。
這個冰冷、帶著鐵鏽和死亡氣息的名詞,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亞當的腦海。灰燼巷的都市傳說,那些在匿名論壇陰暗角落、在流浪漢驚恐囈語中流傳的碎片——雨夜的怪物、撕裂的屍體、無法解釋的腐蝕痕跡,以及那座如同海市蜃樓般出現又消失的“回聲穀”ece)生物研究所……所有支離破碎的信息,在這一刻被眼前這具活生生的恐怖造物強行焊接在一起,構成一幅令人絕望的真相拚圖。
那袋鼠人似乎被強光激怒。它那顆沒有眼睛的頭顱猛地轉向光源亞當的車燈),那道漆黑的裂口咧開得更大,露出更多森白的利齒。沒有聲音發出,但亞當的耳膜仿佛被無形的聲波擊中,產生劇烈的刺痛和嗡鳴。一股更加濃烈、幾乎凝成實質的腥風惡臭,裹挾著冰冷的雨水,穿透破碎的車窗,灌入亞當的口鼻,讓他胃部劇烈痙攣,幾欲嘔吐。
求生的本能讓亞當全身肌肉繃緊如鐵,腎上腺素瘋狂分泌,但恐懼像冰水灌滿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死死盯著那怪物腹部緩慢滲出、滴落、腐蝕路麵的暗紅粘液——與那三具屍體傷口邊緣的痕跡如出一轍!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那些流浪漢,就是被這東西……被它腹部的“血袋”……
就在他以為下一秒那布滿鱗片的利爪就會撕裂殘破的車門,將他拖入永恒的黑暗時,異變陡生。
袋鼠人那顆覆蓋鱗片的頭顱,極其細微地……側了側。不是攻擊的前兆,更像是一種……專注的傾聽?它那沒有眼睛的“臉”正對著亞當的方向,那道裂口微微翕動,仿佛在捕捉空氣中某種無形的、隻有它能感知的信號或頻率。
緊接著,它做出了一個讓亞當的血液瞬間倒流、靈魂為之凍結的動作。
它那隻布滿灰綠色鱗片、指節扭曲的、滴著粘液的恐怖利爪,緩緩地、極其輕柔地抬起,然後,如同最虔誠的信徒撫摸聖物,又如同最病態的母親安撫畸形的胎兒,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覆蓋在了自己腹部那個巨大、搏動、不斷滲出致命粘液的“血袋”之上!
這個動作充滿了極致的褻瀆與詭異!那散發著死亡和腐蝕氣息的恐怖器官,在它爪子的觸碰下,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溫順?仿佛那不是殺戮的工具,而是某種……需要被保護的、承載著核心秘密的聖杯?亞當的心臟瘋狂擂動,在死寂的雨夜和恐懼的嗡鳴中,他發誓自己聽到了——一聲極其微弱、極其遙遠、如同隔著厚重毛玻璃傳來的、嬰兒般的啜泣!那聲音從“血袋”深處滲出,瞬間又被無情的雨聲和怪物喉間低沉的、如同老舊鼓風機般的嘶鳴所淹沒。
袋鼠人保持著這個令人窒息的姿勢,對著車燈方向“凝視”了幾秒。時間被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難熬。雨聲、亞當自己粗重如風箱的喘息聲、汽車殘骸冷卻液滴落的“嘀嗒”聲,都被無限放大,構成一曲絕望的交響。
突然,袋鼠人猛地轉身!它那強健得非人的下肢爆發出炸裂般的力量,腳下的積水被踏得衝天而起!它不再理會亞當和那堆扭曲的金屬殘骸,以超越物理定律的跳躍式速度,每一次蹬地都發出沉悶的巨響,幾個縱躍,龐大的、扭曲的身影便徹底融入了“灰燼巷”深處更加濃稠、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雨幕之中。隻留下一串在泥濘中迅速被雨水衝刷、巨大而畸形的腳印,以及空氣中久久不散、如同附骨之疽般的、那股混合著血腥、腐敗與強酸腐蝕的地獄氣息。
亞當癱在扭曲變形的駕駛座上,渾身被冷汗、雨水和額頭上流下的鮮血浸透。他大口地、貪婪地呼吸著冰冷汙濁的空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部的刺痛和濃重的血腥味。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剛才那短暫的對峙,那怪物腹部滲出的、腐蝕路麵的暗紅粘液,那輕柔撫摸血袋的、充滿褻瀆感的動作,還有那瞬間消失的、非人的速度……這一切,都像無數把冰冷的鑿子,將他過往認知的世界徹底鑿碎,露出下麵深不見底的、蠕動著未知恐怖的黑暗深淵。
恐懼之後,一種更冰冷、更粘稠的寒意從脊椎深處升起,凍結了他的思維。
為什麼?
為什麼它沒有攻擊自己?那個傾聽的姿態……它在聽什麼?那個撫摸血袋的動作……它在安撫什麼?那個“血袋”裡……到底裝著什麼?那聲若有若無的嬰兒啜泣……是幻覺?還是……
混亂的思緒如同暴風中的碎片。亞當猛地想起一個在極度恐懼中被忽略的細節——就在袋鼠人撫摸血袋的瞬間,他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在那怪物強健的、覆蓋著濕漉短毛的後肢內側,靠近關節的位置,有一塊大約巴掌大的區域……皮膚顏色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白,極其光滑,沒有任何毛發或鱗片覆蓋,邊緣不規則,像一塊……被粗暴撕扯掉的疤痕?或者,更像是一個……被強行移除的標簽、烙印或某種植入體留下的痕跡?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個發現如同投入冰湖的熾熱烙鐵,瞬間激起了沸騰的恐懼和更深的謎團。那是什麼?實驗體的編號?某種追蹤器的移除痕跡?還是……某種封印被破壞後留下的印記?
他顫抖著,用儘全身力氣從幾乎被壓扁的車門縫隙裡掏出手機。屏幕被雨水和血汙覆蓋,他胡亂地用袖子擦拭,冰冷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解鎖,屏幕亮起微弱的光。報警?他的手指懸停在“000”上方,卻如同被凍結。關於“灰燼巷”袋鼠人的傳說,警方的態度從來都是諱莫如深,甚至帶著一種刻意的壓製和引導。那些殘缺的屍體報告,那些無法解釋的腐蝕痕跡,最終都被歸咎於“流浪動物襲擊”或“工業廢料意外”,被迅速歸檔,塵封在“已解決”的卷宗裡。報警?他們會相信一個額頭流血、滿身泥濘、聲稱看到“袋鼠怪物”的法醫嗎?還是會把他當作又一個被壓力和都市怪談逼瘋的可憐蟲?他的職業生涯,甚至他的自由,都可能因此葬送。
雨,依舊冰冷地敲打著扭曲變形的車頂,發出單調而壓抑的聲響,如同這座城市的哀鳴。亞當透過布滿裂痕的車窗,看著“灰燼巷”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感覺這條破敗的街道仿佛變成了一條通往地獄的食道,而他,剛剛在它的咽喉處,窺見了裡麵蠕動著的、不可名狀的恐怖核心。
他不能待在這裡。絕不能。
亞當咬緊牙關,口腔裡滿是血腥味。他嘗試扭動鑰匙。引擎發出一陣瀕死般的、令人心悸的咳嗽和痙攣,排氣管噴出濃黑的煙霧,竟然奇跡般地再次啟動,雖然聲音像垂死老者的喘息。他掛上倒擋,猛踩油門,輪胎在濕滑的泥濘中瘋狂空轉、尖叫,車身劇烈顫抖,最終猛地向後一躥,掙脫了消防栓的糾纏。他不敢再看袋鼠人消失的方向,仿佛那裡盤踞著凝視深淵的惡魔之眼。他猛打方向盤,輪胎濺起渾濁腥臭的泥漿,殘破的福特如同驚弓之鳥,跌跌撞撞地衝出了“灰燼巷”的咽喉,重新彙入城市主乾道虛假而刺眼的光流之中。
城市的燈光,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疏離。亞當的心跳依舊在耳邊轟鳴,額頭的傷口傳來陣陣灼痛,但更深的寒意來自體內,來自靈魂深處被強行撕開的裂縫。他透過後視鏡,看著自己那張慘白如紙、沾滿血汙和泥濘的臉,那雙因極致的恐懼而布滿血絲、瞳孔放大的眼睛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以及一種世界觀被徹底顛覆後的巨大空洞。
他需要答案。一個關於那個怪物的答案。一個關於那個搏動、滲出致命粘液的“血袋”的答案。一個關於“灰燼巷”和那個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直到此刻才驚覺)遺忘的“回聲穀”ece)研究所的答案。一個關於那聲幻覺?)般的嬰兒啜泣的答案。一個關於那塊灰白色疤痕的答案。
車子在雨夜中歪歪扭扭地疾馳,引擎發出痛苦的呻吟。亞當的目的地不再是那個能帶來虛假安寧的公寓。他要去一個地方——市立法醫中心那棟冰冷的水泥堡壘。那裡,鎖在最高安全級彆、如同鋼鐵墳墓的冷庫裡,是過去一年裡,那三具在“灰燼巷”附近發現的、死狀離奇的流浪漢屍體報告、照片和關鍵物證——那些從受害者傷口邊緣提取的、未被完全破壞的、殘留的暗紅色膠狀物質樣本。報告上冰冷的“未知生物源性有機毒素”字樣,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他之前隻當是某種未被記錄的、攜帶特殊毒液的生物。現在,他知道了。那不是生物。
那三具屍體,是鑰匙。是打開那扇通往“灰燼巷”核心恐怖之門的、鏽跡斑斑的鑰匙。而剛才那個怪物的腹部,那個巨大、搏動、滲出暗紅粘液的“血袋”……亞當的胃部再次劇烈痙攣,一股酸水湧上喉嚨……那裡麵裝著的,很可能就是製造這三把鑰匙的……源頭。或許,那裡麵裝著的,就是答案本身。
雨刷器依舊單調地刮擦著擋風玻璃,刮開一片模糊的視野,旋即又被新的雨水覆蓋。亞當的視線卻穿透了冰冷的玻璃和連綿的雨幕,仿佛又看到了那雙沒有眼睛的、吞噬光線的黑洞,正靜靜地“凝視”著他,以及那隻覆蓋在恐怖血袋上的、布滿鱗片的、如同來自深淵的爪子。
灰燼巷的回聲,並未隨著怪物的消失而停止。它如同無形的漣漪,正隨著冰冷的雨水,悄然滲入這座城市的磚石縫隙,滲入亞當·索恩被恐懼撕開的靈魂裂口。而那被遺忘的“回聲穀”,它的陰影,才剛剛開始伸展它的觸須。
血袋深處,那聲若有若無的啜泣,似乎又在亞當的耳邊幽幽響起……
喜歡奇憶記請大家收藏:()奇憶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