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麵桶裡隻剩下一點油膩的殘湯和粘在桶壁上的麵渣。那股濃烈的人工香料味霸道地盤踞在狹小的202室,暫時壓倒了其他所有複雜的氣息。修平把空桶隨手扔在腳邊,發出“哐啷”一聲輕響。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胃裡是滾燙的飽脹感,但身體深處卻依舊空落落的,像塞滿了潮濕的棉絮。
手臂內側那塊冰冷的“鵝卵石”還在,頑固地提醒著他現實的荒謬。他煩躁地抬起左手,指尖用力按壓著那片皮膚——光滑,無痕,卻清晰地傳遞著內部異物存在的觸感。這感覺讓他渾身不自在,像穿著件永遠脫不掉的、不合身的濕衣服。
“媽的…”他低聲咒罵,不是針對誰,隻是對這甩不掉的、莫名其妙的“東西”感到厭煩透頂。他隻想它消失,隻想回到幾天前那種雖然窮困潦倒、但至少腦子不用塞滿“容器”、“源點”、“父親是瘋狂科學家”這種破事的日子。
他下意識地摸向褲兜,手指碰到幾張皺巴巴的紙片和幾枚冰冷的硬幣。掏出來一看:一張便利店昨晚的排班表上麵用紅筆圈著他被店長罵了兩次的遲到記錄),一張揉成一團的超市小票上麵是泡麵和打折麵包的價格),還有一張…水電費催繳通知單。
通知單上刺眼的紅字和那個他絕對付不起的金額,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胃裡那點泡麵帶來的虛假暖意。比手臂裡那塊“鵝卵石”更現實的、沉甸甸的生存壓力,如同冰冷的鐵鉗,再次狠狠夾住了他的心臟。房租、水電、泡麵…還有角落裡那個沉默女孩的存在本身,都意味著額外的、看不見的消耗。
他煩躁地將那張催繳單揉成一團,狠狠摔在地上。紙團滾了幾圈,停在角落那堆臟衣服旁邊。
角落裡,小夜依舊維持著那個蜷縮的姿勢,像一尊蒙塵的雕塑。修平的目光掃過她單薄的背影,又迅速移開。他不想看她,或者說,不敢深看。那雙空洞疲憊的眼睛,會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她痛苦痙攣的樣子,想起“容器”這個冰冷殘酷的詞。他隻是一個自顧不暇的便利店店員,他有什麼能力去理解、去承擔這種級彆的“麻煩”?一股強烈的、想要逃避的衝動攫住了他。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很大,帶倒了旁邊一個空礦泉水瓶。瓶子“咕嚕嚕”地滾向小夜的方向,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小夜的身體似乎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像一片被風吹動的葉子。她微微側過頭,淩亂的黑發縫隙間,那雙漆黑的眼眸極其短暫地、沒有任何情緒地瞥了一眼那個滾動的瓶子,然後又迅速回歸了那片死寂的空茫。
修平沒注意到這個細微的變化。他隻覺得這房間的空氣悶得他喘不過氣,那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和黴味混合著泡麵殘餘的油膩氣息,讓他胃裡一陣翻騰。他需要透口氣,需要離開這個塞滿了混亂、秘密和生存壓力的狹小空間,哪怕隻是幾分鐘。
他粗暴地拉開那扇被紙板和膠帶勉強修複的拉門,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門外走廊的空氣稍微流通一些,帶著老房子特有的、木頭和灰塵的味道。
“修平君?”一個帶著關切的聲音在樓梯口響起。是美咲。她正提著一個半滿的垃圾袋,似乎準備下樓去扔。
修平的身體僵了一下,下意識地想把門拉上,擋住房間裡的狼藉和角落裡的女孩。但美咲已經快步走了過來。
“你…臉色還是不太好。”美咲停在他麵前,仔細打量著他。她的目光掃過他油膩的頭發、下巴上沒擦乾淨的泡麵油漬、以及眼底那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煩躁。然後,她的視線越過修平的肩膀,投向房間內,落在了角落裡小夜那沉默蜷縮的背影上,眉頭擔憂地蹙起。“小夜醬…還是那樣嗎?一點東西都不肯吃?”
“嗯…”修平含糊地應了一聲,側身讓開一點,不想完全擋住美咲的視線,但也不想讓她進去。他隻想快點把她打發走。
美咲歎了口氣,將手裡的垃圾袋放在牆邊。她沒有再試圖往裡走,而是從隨身的圍裙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巧的、印著紅十字的白色塑料藥箱,遞到修平麵前。
“這個給你。”她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裡麵有消毒棉片、紗布、膠帶,還有一點退燒藥和腸胃藥。”她的目光落在修平手臂上那幾道已經結痂的細小傷口,又意有所指地補充道,“…還有安神的藥。晚上要是…睡不好,可以吃一點。彆硬撐。”
修平看著遞到眼前的藥箱,愣了一下。他手臂上的傷早就沒事了,那點掐破的皮,根本不需要這麼正式的護理。美咲真正在意的,是他眼底的疲憊和驚惶,是昨夜那場無法解釋的巨響和破壞後留下的陰影,是房間裡那令人窒息的氣氛。這小小的藥箱,像一份無聲的關懷,也像一份沉甸甸的試探。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手接了過來。藥箱的塑料外殼冰涼光滑,和他掌心的汗膩形成鮮明對比。“…ありがとう。”(謝謝。)他的聲音乾巴巴的,帶著一絲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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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咲看著他接過藥箱,似乎鬆了口氣,但眼中的憂慮並未散去。“彆太擔心了,”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一點,“事情…總會過去的。小夜醬可能隻是嚇壞了,需要時間。你也…好好休息,彆想太多。”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房間角落,又落在修平疲憊的臉上,“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或者…發生了什麼彆的事,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彆的事”?修平的心臟猛地一跳。美咲察覺到了什麼?她看到那堆資料了?還是對他手臂的“異常”有所懷疑?他不敢細想,隻能含糊地點頭:“うん…わかった。”(嗯…知道了。)
“那就好。”美咲又看了一眼房間裡的小夜,眼神複雜,最終沒再說什麼,提起牆邊的垃圾袋,“我先下去了。”
腳步聲在樓梯上漸漸遠去。
修平站在門口,手裡拿著那個小小的、冰涼的藥箱,像拿著一塊燙手的山芋。美咲的關心如同溫暖的潮水,卻讓他感到更加窒息。他無法回應這份關心,無法解釋房間裡的一切。那疊絕密的資料還塞在櫃子深處,那塊冰冷的金屬碎片被他用幾張廢紙包著,塞在泡麵箱的最底層。而手臂裡的異物感,如同一個沉默的共犯,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已經被卷入了一個無法掙脫的、冰冷的漩渦。
他關上門,背靠著粗糙的木門板滑坐在地。藥箱被他隨手丟在腳邊。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攤開的、微微顫抖的雙手。這雙手,搬過沉重的貨箱,數過零碎的硬幣,泡過無數桶廉價的泡麵,也曾在昨夜絕望地試圖保護那個被稱為“容器”的女孩…現在,它們卻連一份普通的關心都承受不起。
角落裡的臟衣服散發著餿味,腳邊的泡麵桶殘留著油膩的氣息,地上的水電催繳單像一張嘲諷的臉。而那個小小的白色藥箱,靜靜地躺在一堆混亂之中,像是一個格格不入的、來自“正常世界”的微弱信號,提醒著他,他曾經的生活,已經如同摔在地上的玻璃杯,碎得連渣都撿不起來了。
手臂深處,那塊冰冷的“鵝卵石”,在寂靜中,仿佛又沉重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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