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精市的目光離不開月歌,他就那樣一直癡癡的望著月歌,前段時間他沒有去找她,是因為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好似前世今生的夢,一個讓他癡迷不願醒來的夢。
夢裡,他隻是一尾魚,一尾不能說話,卻每日都有人投喂的魚,而她,就是投喂他的仙子。
幸村精市墜入的那方夢境,總裹著一層朦朧的玉色光暈。
他是尾紫鱗魚,身量不過掌長,脊背的鱗片卻會隨天光流轉變幻——晨露未曦時是淡粉,日頭正中便泛著月華似的紫,到了星子綴滿天幕的夜裡,又會浸出淺淺的靛藍,像被揉碎的銀河落進了水裡。
這片水澤是仙境的一隅,岸邊生著從不開謝的瑤草,葉片邊緣總凝著欲滴未滴的露,折射著穿不透雲層的碎光。
水底鋪著光滑的青石板,縫隙裡長著半透明的水藻,拂過魚鱗時帶著微涼的癢意。
他說不出話,也沒有記憶,隻知道每日天光爬到東邊那座玉橋的第三個橋洞時,她總會提著竹籃來。
她總穿月白的襦裙,裙擺繡著銀線勾勒的桂樹,走動時像有細碎的月光在衣袂間流淌。
發間不插金簪,隻彆著兩朵新鮮的白梅,花瓣上偶爾還沾著山巔的雪沫。
第一次見她時,他正困在一片糾纏的水藻裡,尾鰭撲騰得無力,是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將那些滑膩的綠絲撥開。指尖觸到水麵的刹那,漾開的漣漪裡浮起細碎的金芒,他忽然就不掙紮了,任由那微涼的觸感擦過脊背,像被初春的第一縷風吻了吻。
“小紫魚,今日來得早了些。”
她的聲音總帶著水汽,軟軟糯糯的,像浸在清泉裡的玉石相擊。
竹籃裡盛著碾碎的蓮實,混著從瑤池邊采來的紫芝粉末,撒進水裡時會化作細小的光粒,他總追著那些光點遊,看她支著下巴坐在青石上笑,眼尾彎成月牙的形狀,比岸邊的白梅還要溫潤。
有一次,她帶來的竹籃裡多了枚朱紅色的果子,表皮皺巴巴的,像被曬過的晚霞。
她捏著果子蹲下身,指尖在水麵點了點:“這是三千年一熟的蟠桃核,嚼碎了能讓你遊得更快些。”
他不懂什麼是蟠桃,隻看見她指尖的紋路裡沾著果漿的甜香,便搖著尾巴湊過去,看那枚核在水中慢慢沉落,裂成幾瓣,散出琥珀色的光暈。
從那以後,他遊過水麵時,尾後會拖出一串轉瞬即逝的金痕,像在水裡寫無聲的詩。
仙境的日子沒有晨昏交替,卻有四時流轉的痕跡。
春日裡,岸邊會飄來桃花瓣,她會提著裙擺追那些粉色的影子,笑聲驚起水澤深處的彩蝶,翅膀扇動時落下金粉,沾在她的發梢。
盛夏時,她會摘下寬大的荷葉蓋在頭上,竹籃裡的蓮實帶著清晨的露水,撒進水裡時濺起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她便會縮手笑著躲開,說水涼得像浸了冰玉。
深秋時,桂樹的影子會投在水麵上,她會撿拾起落在岸邊的桂花,用素白的絹帕包好,說要釀成桂花酒。
隆冬時,水麵偶爾會結一層薄冰,她會嗬著白氣蹲在岸邊,看他用尾鰭敲碎冰麵,然後把溫熱的蓮羹倒進水裡,看著那些食物在水中慢慢散開。
他漸漸習慣了她的存在。
每日天剛泛白,便會遊到岸邊那塊光滑的青石下等著,看她提著竹籃從雲霧深處走來,裙擺在草地上拖出細碎的聲響。
她會絮絮叨叨地說些瑣事:今天瑤池的蓮花又開了三朵,昨天看見白鶴銜著靈芝飛過山頭,山後的流泉裡新長出了透明的水草。
他聽不懂,卻會用尾鰭拍打著水麵回應,看她被水花濺到臉頰時,眼裡泛起的笑意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
有一次,她帶來了一麵小巧的銅鏡,鏡麵打磨得光滑如鏡。她蹲在岸邊,將銅鏡放在水麵上,輕聲說:“小紫魚,你看,這是人間的鏡子,能照出模樣呢。”
他好奇地湊過去,卻隻看見水中自己銀紫色的身影,還有鏡中倒映出的她的臉——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唇邊總是帶著淺淺的笑意。
他忽然覺得,比起銅鏡裡的自己,他更想多看幾眼鏡中的她。那天她走後,他在岸邊徘徊了許久,看那麵銅鏡被水流推著慢慢漂遠,直到消失在雲霧深處。
日子像水澤裡的漣漪,一圈圈漫開,又一圈圈散去。
他漸漸發現,她的鬢角偶爾會沾著些微的霜白,眼角的笑意裡,也多了幾分他讀不懂的溫柔與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