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棚的燈還亮著,電腦屏幕映出兩張未合的眼。洛傾顏指尖在觸控板上滑動,光標停在三個音頻文件上,文件名分彆是《風起時》《未接來電》《雪落之前》。
她點開第一個。
銅管驟起,像一扇沉重的門被猛然推開。交響層層疊進,命運般的節奏壓著鼓點砸下來,仿佛要將人推回那個鍋爐房外的雪夜,逼你直麵十年等待的重量。
顧逸塵坐直了些,手指無意識在桌麵上敲出節拍。
第二首響起時,一切歸靜。隻有鋼琴,一個音一個音落在空白裡,像腳步,像呼吸,像某人站在人群儘頭,望著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不敢出聲。
洛傾顏輕輕吸了口氣,指尖微顫。
第三段音頻開始前,有幾秒空白,接著是風聲,真實的、帶著顆粒感的風刮過話筒,然後是一聲極輕的電子音,像是心跳被放大了千倍。
三首歌放完,屋裡安靜得能聽見電腦散熱的微響。
“第一首,有力量。”顧逸塵開口,“觀眾會記住旋律,電台也能播,宣傳上好推。”
洛傾顏沒接話,重新點開第二首,拉到中間那段——鋼琴聲忽然斷了半拍,像是彈奏者被什麼刺了一下,又迅速接回去。
她把那段反複聽了三遍。
“你聽出來了嗎?”她抬頭,“這裡,她停了。不是技術失誤,是情緒到了那裡,手不受控製。”
顧逸塵皺眉,“可主題曲不能靠‘感覺’過審,也不能指望每個聽眾都細聽到這一拍。我們需要一個能打出去的聲音。”
“打出去?”她反問,“我們是要發專輯,還是要把人拉進電影院?”
“都重要。”他語氣沉了些,“作品再深,沒人看,就等於沒存在。”
她沒反駁,隻是打開文檔,翻到那頁寫著“鍋爐房七分鐘”的心理描寫。她輕聲念:“他不敢回頭。不是不想,是怕一轉身,看見的還是那個沒來得及說再見的冬天。”
念完,她取出那支鋼筆,筆尖水晶泛著微光。她將筆尖輕輕落在紙上,寫下:“他為什麼不說話。”
光紋輕輕蕩開,像水波擴散。
顧逸塵看著她。
紙上浮現出一段極短的畫麵——雪落在肩頭,男人站在空站台,手插在口袋裡,指節微微發緊,目光落在遠處一扇關著的門。沒有聲音,但能感覺到那種沉得喘不過氣的壓抑。
“這是……”他聲音低了。
“你那天的真實狀態。”她收起筆,“她說對了。那首鋼琴曲裡的停頓,不是設計,是她‘聽見’了這個。”
顧逸塵沉默片刻,伸手接過文檔,一頁頁翻過去。他看到自己寫下的拍攝手記,看到那段關於母親臨終的獨白,看到“我不配回頭”這幾個字被加粗了三次。
他喉頭動了動。
“可光有真實不夠。”他依舊堅持,“我們得讓人願意聽下去。第一首的編曲,至少能抓住前十五秒。”
“可那十五秒是彆人的歌。”她搖頭,“我們要的不是抓耳,是走心。如果連開頭都要靠氣勢硬拽,那後麵再真,也像是表演。”
他抬眼,“所以你是想全盤否定第一首?”
“不是否定。”她認真看著他,“是融合。交響的厚度可以留,但不該壓住人聲。電子的環境感可以保留,但不能蓋過情感主線。而鋼琴……它可以是主心骨,但需要一點支撐,讓它不顯得太孤。”
顧逸塵盯著屏幕,沒說話。
她沒再爭,隻是把三首曲子並排打開,開始調整音軌順序。她將第一首的弦樂鋪底截出來,疊在第二首的前奏上;再把第三首的風雪采樣調低,混入間奏;最後,讓那句幾乎聽不見的哼唱——“你還記得嗎”——從鋼琴間隙裡輕輕浮起。
顧逸塵看著她的操作,眉頭漸漸鬆開。
“你不是在選一首歌。”他忽然說,“你是在造一個人。”
她笑了下,“我們不是一直在做這件事嗎?從第一個鏡頭開始。”
他沒接話,卻伸手拿過鼠標,把第一首副歌的銅管部分整體降了八度,隻留下小提琴組維持張力。
她抬眼看他。
“弦樂可以撐住情緒,不用靠銅管吼出來。”他說,“而且……那句哼唱,可以再輕一點,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她點頭,重新調整混音。
就在這時,郵箱提示音響起。
三封新郵件,來自三位音樂人。
第一位寫道:“我刪了副歌的軍鼓,保留了弦樂鋪底。但我加了一段童聲合唱,藏在最後八秒——是她小時候唱過的歌。你們會聽見,但不會立刻明白那是什麼。”
第二位回信隻有兩行:“我把主旋律改了。現在它不再隻是‘我在等’,而是‘我知道你在’。附上新小樣,請聽第三十七秒。”
第三位發來一段音頻,前二十秒全是風雪聲,然後鋼琴第一個音落下時,風忽然停了。他在郵件裡說:“我錄了真實鍋爐房的點火聲,放在前奏第三拍。它不是背景,是心跳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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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傾顏一首首點開。
當第三首的風雪戛然而止,鋼琴音落下的瞬間,筆尖的水晶忽然亮了一下。
不是閃爍,是持續地亮著,像被什麼穩穩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