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身體前探,帶著親昵和關切,道:“陛下今日修煉的如何了,可有精進?”
朱厚熜耷拉著臉道:“有你們這幫不省心的國之棟梁,朕還能潛心修煉麼?”
“嗬嗬嗬。”陸炳忙不迭打恭,並無惶恐,“臣知錯了,臣罪該萬死。”普天之下能同朱厚熜這般交談,唯有陸炳。
張佐一旁靜靜看著,雖說早已司空見慣,心底仍不免泛起小小波瀾。
陸炳識趣,不敢過分閒扯,飲過茶水之後,拱手正色道:“陛下,郭敬有動作了。”
朱厚熜換了個舒服的坐姿,身子微斜,小臂抵著椅子扶手,慢條斯理地說道:“區區一個郭敬,也值得你二人親自來見朕?”
陸炳和張佐交換眼神,含有相互謙讓之意,後由張佐上前半步,躬身道:“奴才和陸指揮使商議之後,特來向陛下請一道聖諭。”
朱厚熜半閉著眼,道:“你們想怎麼做?”
張佐道:“主動出擊。”
“說詳儘些。”
“布局設套也好,防守護衛也罷,從來都不存在真正的無懈可擊,隻有未曾發覺的疏漏破綻。既如此,倒不如主動出擊,適度地逼上一逼,巧妙地引上一引,興許能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張佐不敢明著拿佛會之局作比,以為足夠重視,結果仍是低估,知道佛會最終會演變成一場天翻地覆的大亂,但不知道這場大亂具體會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呈現,事後回想總結,最大的問題還是缺乏針對性。
張佐小意觀察朱厚熜麵色,瞧不出個所以然來,接著說道:“捉拿朝廷重犯,不慎被其逃脫,有目擊者見其逃入某處,特向聖上請旨,要求入府一查。以此為名,搜查全城官邸。其一,敲山震虎,即便山裡沒有虎,打草驚一驚蛇未嘗不可;其二,縱有陛下聖諭在手,亦不見得會人人順從,有不順從便會有衝突,有衝突便會有混亂,有混亂,有人便可渾水摸魚了;其三,篩選出幾家,讓郭敬帶隊去搜查。”搜查官邸,茲事體大,而且還是全城,理由再充分,也無法瞞過所有人,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即便如此,陸、張二人還是向朱厚熜說明了想法。二人都是情報最靈通者之一,也是對朱厚熜最了解者之一,高忠尚且能達到自身邏輯的自洽性,陸、張二人自無不及高忠之理。所謂請諭,即是確定朱厚熜的意向,同意與否,皆是答案。
張佐再次小意察言觀色,隱見沉思狀,有意緩了緩,才道:“郭敬是一個縮影,當前局勢的一個縮影,通過他能夠反映出全貌。他許是疑陣,無法通過他確認些什麼,卻能通過他排除些什麼;或是殺招,最直白最簡單最容易忽視的殺招;亦或是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既可為實,成為意想不到的大殺器,亦可為虛,就像是吃的沒事乾時才會做的事情。讓他帶隊去搜查那精心篩選出的幾家,既是一種限製,也是一種放手。”都知道郭敬有問題,都知道朱厚熜破格授予郭敬官職有意圖,然後在沒有任何實質行為的博弈中,郭敬平平安安、順順當當、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做了兩個月官。
寂然無聲,唯剩粗細不一、各有緩急的呼吸聲。
靜默良久,朱厚熜終有開口之意,陸、張二人連忙在極儘恭敬的站姿上,又加入了幾分恭敬。
朱厚熜淡淡說道:“搜查全城官邸,非同小可。”
陸、張二人滿以為還有下文,等了五六息也沒等到下文。二人對視,都看出了對方的意思。張佐暗暗打定主意,打死也不接這句話,即便他很清楚接不接這句話,事後要是出了問題,他的罪責不會因此減輕半分,但依然鐵了心選擇緘口。陸炳暗罵一聲,略帶心虛地開口道:“事無絕對,臣不敢把話說滿……”未知太多,對手太強,雖未親見怪雪和血毒人,但那種通天手段已深深震懾了他的心神;搜查官邸,必生事端,他有把握控製住的混亂隻是表麵上能看到的,而看不到的,除了潛藏在暗中的敵人,還有搜查官邸本身帶來的深層次影響,“但臣願立下軍令狀,若不能將這件差事辦妥,無需陛下下旨,臣自刎以謝天恩!”越說越有氣概,表現出了十足的忠誠。
張佐反應敏捷,陸炳的話音還未落下,他緊跟著作出了表忠。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寂。
朱厚熜不動聲色地想了許久,確實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隻能點頭道:“準了。”
大方向定了,接下來便是細節上的彙報和討論,待一概完成之後,陸炳和張佐才離開。
二人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宮人來報:“啟稟陛下,兵部右侍郎路迎大人到了,正在苑外候見。”
……
路迎,字賓暘,號北村,是一位六十望近的老者,生得和藹忠厚,是那種最容易給人留下好人印象的長相。他入仕三十餘載,素以廉潔奉公、勤勉仁厚著稱,賢明遠播。他還有一個重要的身份,王守仁的得意門生。
君王差人傳話對於臣子而言便是天大的事情,況且傳話內容隻明確表達了召見之意,這種情況往往比諸如代為轉達命令等類型的傳話更為重要和複雜。路迎片刻不敢耽擱,以最快的速度趕往西苑。
君臣相見,路迎依著規矩一絲不苟地做足了禮數,然後問道:“不知陛下召見微臣,所為何事?”
朱厚熜卻未立即接話,打量著麵前這位老臣子,麵色泛紅,氣息略粗,顯然是急著趕路所致,對左右吩咐道:“賜座、看茶。”
路迎趕忙推辭,連稱不敢。
朱厚熜微微一笑,道:“路卿不必惶恐,朕給你的,你踏實受著便是。”
路迎麵上一派受寵若驚,心下則暗暗提神,他當然不會以為朱厚熜是憐他趕路太急,才賜座看茶,堅信從古至今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給好處的上司。
繡墩和香茗先後奉上,路迎先謝朱厚熜:“微臣謝陛下厚愛。”再謝搬墩端茶的宮人:“有勞這位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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