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正陽試探著喊道:“秦洯?”
喊聲傳播,在無數“嗚嗚”聲中依然清晰可聞,沒有一個血毒人理會這道喊聲,那人的身形卻凜了一下,雖然微不可察,但還是被蕭正陽看出來了,這就夠了。
……
公冶世英無意中找到的古樸彎刀名喚“九彩雁翎刀”,當世六大名刀之一,那麼他費大力氣找到的奄奄一息之人自然便是月。
努魯兒虎山腳下一彆至今,他一麵不斷地默默告誡自己,月是生死仇敵,那就要有仇敵該有的樣子,千萬不能再產生不能產生的瓜葛,一麵又情不自禁的暗暗盼望著與月再產生些瓜葛,情不自禁地設想過會在一個什麼樣的場合下重逢,會說些什麼話。
情不自禁的才是本心,所以盼望和設想是他的本心,但是人生在世造化弄人身不由己,很多事情是無法遵從本心的,即便本心沒錯沒對,甚至是對的。
他不確定自己的本心是錯的,他很確定自己的本心是不對的,很矛盾,很糾結,他迷惘了,於是既不遵從,也沒克製,順其自然,然後更加迷惘了。
人一旦迷惘,所思所行又或多或少會偏向於本心。
盼望的久了,設想的多了,對重逢變得愈加渴望,矛盾、糾結和迷惘隨之升級。
而今盼望成真,如願重逢,這些複雜微妙的情緒被無限放大,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異常激烈,異常磨人。
兩種聲音,一種是告誡自己,一種是說服自己,各有一大堆充分的理由,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他快要被自己逼瘋了。
實在不知該如何抉擇,放棄式的往雪地上一躺。
不知過了多久,找人時熱起來的身體早涼透了,寒風襲來一陣哆嗦,腦子裡冷不丁跳出來一個重點問題——月為什麼會昏死在雪地裡?
當然是受傷了,而且傷的很重,流出的血染紅了一大片白雪。
然後又跳出了下一個重點問題——月為什麼會受傷?
除了救自己,公冶世英想不出彆的原因。
光救命恩人這一條便足夠了,明明早就已經想到的理由,硬是自己把自己給繞暈了。
月身上主要有三處重傷:其一在右手臂,骨折,斷骨外露,慘不忍睹;其二在小腿,同為骨折,斷骨外露,慘不忍睹;重中之重的傷是其三,在胸口,貫穿胸背。
三處傷口早已凝固,既是自然凝結,也是天寒凍結。
公冶世英小心翼翼查驗傷情,越查越心驚。從斷臂,到斷腿,再到透胸,眉頭隨著查驗過程的深入,漸次緊蹙,直至擰成一個結;複雜情緒隨著查驗過程的深入,漸趨單一,剩下一個念頭——救人。
以他淺薄的醫學經驗判斷:大麵未傷及心臟,不然用不了半刻鐘就一命嗚呼了,沒道理出了這許多血、拖了這麼長時間連身子都凍僵了還能留有一口氣——肺臟受損是鐵定的,肺分左右,傷其一會使呼吸困難,本也不算致命傷,可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中拖了這麼長時間麻煩就大了——就傷勢本身而言,這一次不及七老圖山那一次嚴重,但那一次救治的更為及時,所處環境也要遠遠好於此地,兩相比較,還是這一次更為凶險——那一次都沒什麼把握,這一次就更沒把握了——他感到束手無策——但他不願束手待斃——那就換個環境好些的地方吧。
這才意識到一個極其棘手的問題——救已尚且無甚信心,救人更是難如登天。
“哼,小爺今兒個就登一回天!”胸中生出一股衝天豪氣。
不過光有豪氣可不成,得有一個切實可行的法子才是關鍵。
看了一圈,想了一想,心中已有計較。
替月查驗胸口傷情時,發現她懷裡有個貼身小布包,內有兩隻拇指大小的銅瓶,一隻瓶口蠟封完好,另一隻瓶口敞開,散發出淡淡的腐屍味,看不出個究竟,也沒心思去看出個究竟,以及用油紙包裹著的三塊麥餅和一包肉乾。
破碎的棺木散落一地,仍有大半塊中蓋尚算完整,正可利用,躺個人綽綽有餘。
公冶世英生怕加重月的傷勢,將人從雪地轉移到中蓋的過程極其小心,可是費了他不少力氣。緩了好一陣才有力氣脫下自己的袍襖,把兩件外袍一並裹在了月的身上,還細心地掖了掖了邊角,不忘把九彩雁翎刀放到月身邊。
然後一張餅半包肉,就著白雪飽餐了一頓。吃飽了,才有氣力乾活。
公冶世英不無情意的看著月,低聲道:“你為救我而重傷,無論如何我都撇下你獨自偷生,大不了……一起死。”
暗夜白雪之間,一名瘦弱的少年人拖著一張載人的棺材板,吭哧吭哧地前行。
所謂前行,一步三滑,稍稍強於原地踏步。
阻他的是雪,讓走起來變得更吃力,使出的力氣很大一部分都浪費在了打滑上。
助他的還是雪,讓拖起來變得更省力,一人一板,一百好幾十斤的分量,省力是省力了,依然不輕鬆。
路被雪蓋住了,不好認,這是雪的壞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摔倒了不容易摔傷摔痛,這是雪的好處。
沒有任何照明物的大晚上如果沒有雪,那可真真就是伸手不見五指了,這樣算來,有雪還是比沒雪好。
公冶世英不知道自己拖著載著月的中蓋前行了多久,從汗如雨下、氣喘如牛的生理反應推斷,時間應該不短了。於是抹汗喘氣回頭,想看看自己辛苦勞動的成果,不看還好,一看很惱,居然隻前行了三四丈的距離,太打擊人了。雙手扶膝,大口喘氣,既是喘息也是歎息。
喘著歎著,無意中發現周邊好像有了些許變化,並且愈來愈明顯。抬眼望去,依稀可見百丈開外有尖形黑影,像是房舍的屋頂。精神不由為之一振,眸子的光芒都亮了幾分。環看四周,明顯比之前要看得更遠更清。下意識抬頭,天上彤雲正以可見之速散去,沒有看到以為中的月亮,因為下弦月上半夜是看不到的,有看到滿天繁星爭相閃耀,灑下一地星光,得白雪映襯,更顯明亮。
“喂——有人嗎?快來幫幫忙……”公冶世英的想法很妙,隻是喊了好幾聲不見半點回應,“救命啊、救命啊……”換個喊法,依然如石沉大海。想著可能是隔得太遠了,自己喊得又不夠響亮,亦或是人家已經睡了,大雪天早睡很常見,所以沒反應也不奇怪。
有彆於之前的不確定,一旦明確了目標,胸中陰霾一掃而空,信心與乾勁倍增,抖擻精神,腳下更穩了,速度更快了,進步雖不明顯,至少聊勝於無。
一口氣吃不成胖子,艱難而快樂地拖行了一陣,選擇暫歇。回頭再看成果,這回足足前行了近十丈,成果喜人,很是欣慰。
昔有望山跑死馬,今有見屋拖死人。如此走走歇歇重複了幾次後,拉近了一半距離,終能看到屋尖以下的全貌,可分辨出房舍門窗的位置和牆瓦的色差,以及後頭部分可見的座座房舍。
房舍是用來住人的,有房舍的地方就有人,有很多房舍的地方是村落,果然是座村落。
而且條件還不差,能看見的房舍大部分都是瓦房。
公冶世英大口喘氣,交叉抹汗,嘀咕道:“嗯,這個距離應該能聽到了吧。”待勻穩了氣息,張口喊了幾嗓子,靜待數息,隱約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
有回應了!
臉上的笑容甫一綻開,便僵住了,汗毛倒豎、頭皮發麻、手腳發冷、背脊發寒、呼吸困難、渾身發抖,整個人都不好了。
當然不是熱心的莊稼人前來接應了。
行止瘋魔,聲響瘮人……直如惡鬼,這些他都太熟悉了。
甚麼目標,甚麼希望,甚麼信心,甚麼乾勁,甚麼震驚,甚麼恐懼,甚麼不甘……在這一刻,統統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