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機穿出夢霧時，引擎突然發出一陣奇怪的震顫。洛塵低頭檢查儀表盤，發現所有聲波監測儀都在瘋狂跳動，屏幕上的波形像被揉成一團的紙——本該平滑的曲線裡擠滿了尖銳的毛刺。
“是回聲穀的‘音波褶皺’。”守書人的聲音帶著細微的顫音，像是隔著一層水膜傳來，“正常的回聲該是舒展的，像晾在風裡的綢緞，現在卻擰成了麻花。”
舷窗外漸漸露出一片峽穀的輪廓：兩側的岩壁是由層層疊疊的“聲紋石”構成的，每塊石頭上都布滿細密的紋路，那是千萬年來回聲留下的印記。可此刻，那些紋路大多扭曲打結，原本該回蕩著悠揚餘音的穀中，隻剩下斷斷續續的碎片：半句沒說完的詩、一聲戛然而止的笑、音符缺了角的旋律。
“快降落到‘共鳴台’！”一個渾身覆蓋著音波紋路的身影從岩壁後飄出來，他的身體是半透明的靛藍色，說話時胸口會泛起一圈圈聲波漣漪。他指著峽穀中央一塊懸浮的黑曜石平台，“再往前飛，聲波會把戰機拆成零件——上個月有艘路過的星艦，就因為撞上了‘斷音流’，變成了一堆會尖叫的廢鐵。”
洛塵操控戰機緩緩降落在共鳴台上，剛打開艙門，一股細碎的噪音就湧了進來：像是無數根針在同時刮擦玻璃，又像是被掐斷的錄音帶在徒勞轉動。狐妖捂住耳朵晃了晃尾巴，尾尖的毛都炸成了小團：“好吵……但又什麼都聽不清。”
“我是‘回音使’。”靛藍色身影飄到他們麵前，他抬手撫過最近的一塊聲紋石，石頭上扭曲的紋路稍微舒展了些，露出幾個模糊的字：“再見……”後麵的紋路卻突然斷裂，像是被硬生生咬掉了半截。“回聲穀本該儲存所有‘被記住的聲音’，一句認真的承諾、一次真心的道歉、甚至是臨終前沒說完的囑托，都會在這裡凝結成聲紋石，餘音能繞穀三圈，再慢慢沉澱成石紋。”
他指向峽穀深處那片最黯淡的岩壁：“可現在的聲音太輕了，像羽毛落在水麵，連漣漪都留不下。你們看那塊‘誓言石’，以前上麵刻滿了‘我等你’‘絕不後悔’的聲波，現在隻剩下些‘隨便啦’‘無所謂’的碎渣。”
臟辮男突然從背包裡掏出個舊收音機，擰開開關，裡麵傳出一陣滋滋的電流聲，夾雜著模糊的吉他彈唱——那是他樂隊解散前最後一場演出的錄音，結尾處有句被歡呼聲淹沒的話：“我們……還會再見的。”
奇怪的是，當這句話飄出收音機時，周圍那些細碎的噪音突然安靜了一瞬。一塊鬆動的聲紋石從岩壁上滾落，石麵上慢慢顯露出一道淺淡的紋路，像句沒寫完的歌詞。
“是‘走心的重量’。”回音使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胸口的聲波漣漪變得柔和，“聲音要帶著心的溫度才會有形狀，才能在聲紋石上刻下印記。就像你這句沒說完的約定，裡麵裹著不舍和遺憾，所以能撐開一點音波褶皺。可現在的人說話太輕易了——”
他揮手調出一道漂浮的音波投影，裡麵是無數飛速閃過的對話：“改天請你吃飯”“有空一定聚”“我永遠支持你”……這些聲音剛出口就碎成了粉末，連半秒的餘音都留不下。“沒有真心的話，就像沒放酵母的麵團，發不起來，也留不住形狀，落在聲紋石上隻會變成灰塵。”
默的光脈突然發出嗡鳴，他走向一塊布滿裂紋的聲紋石，指尖輕輕按在石麵上。光脈流過的地方，裂紋裡漸漸滲出細碎的光點，拚湊出一段模糊的聲音：“實驗日誌第732條，今天的光脈反應……”那聲音突然頓住，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掐斷了。
“是被遺忘的認真。”回音使歎了口氣，“即使是記錄數據的聲音，隻要帶著專注和執著，也能在穀中留下痕跡。可現在太多聲音是‘飄著’的，說的人和聽的人都沒往心裡去，自然留不下餘音。”
狐妖突然豎起耳朵，她循著一絲微弱的聲響跑到峽穀另一側的岩壁下。那裡有塊不起眼的小石縫，縫裡卡著半片楓葉——正是時梭織坊裡那片楓葉的另一半。她輕輕吹了口氣，石縫裡傳出一陣極輕的聲音，像百年前風吹過樹梢的響動，夾雜著一句模糊的“等我回來”。
隨著這句話響起，周圍的聲紋石突然集體震顫起來。那些扭曲的紋路開始緩緩舒展，像解凍的河流。狐妖眼眶有些發熱：“是阿月……當年她就是在這片楓樹下說要去尋藥，讓我等她回來。我後來總以為她忘了，原來這句話一直留在這裡。”
洛塵看著平衡之劍，劍麵此刻正映出他們一路聽過的聲音：寒晶族長老解釋誤會時的懇切、書靈族族長訴說困境時的沙啞、時梭織坊裁縫歎息的輕響……這些聲音在劍麵上凝結成一道道清晰的光紋，隨著劍的揮動，緩緩注入最近的一塊聲紋石。
“聲音的餘韻，其實是心的記憶在幫忙延長。”洛塵忽然明白過來，“不是聲音本身有多響，是聽的人把它放在心裡反複琢磨，才讓餘音繞梁。就像那句‘我等你’，聽的人記了一輩子，它自然能在穀裡刻下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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臟辮男把收音機音量調大，讓那句“我們還會再見的”在穀中反複回蕩。他撓了撓頭，聲音有些發澀：“其實後來我在夢裡見過他們好幾次，每次都想說‘當年是我太較真了’，卻總沒說出口。”話音剛落，收音機裡突然傳出一陣模糊的回應，像是遙遠時空裡傳來的一句“我們也是”。
兩道聲波在穀中相遇，像兩縷纏繞的絲帶，在聲紋石上刻下一道完整的紋路。周圍的音波褶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那些斷裂的聲音碎片開始重新拚接：半句詩接上了結尾的韻腳，戛然而止的笑聲續上了後續的喘息，缺角的旋律補全了失落的音符。
回音使胸口的聲波漣漪變得格外柔和，他抬手一揮，峽穀兩側的聲紋石齊齊亮起，千萬道清晰的紋路在岩壁上流淌，像無數條發光的河。“這才是回聲穀該有的樣子，”他的聲音裡帶著釋然，“每句話都有它該有的長度，每份心都能讓餘音多走幾步。”
離開前，回音使贈了他們一個“聽心海螺”，說把它貼在耳邊，能聽見那些被自己忽略的、藏在聲音裡的真心。洛塵把海螺湊到耳邊，裡麵傳來他第一次握住平衡之劍時的聲音，比記憶中更輕，卻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堅定：“我會找到平衡的。”
戰機駛離回聲穀時，淵燼核心的共鳴印記又亮了一個，這次是由聲波紋路構成的符號。守書人的聲音裡帶著期待，比來時清晰了許多：“下一站，該去‘味覺巷’了——那裡的味道，最近越來越薄了。”
舷窗外，聲紋石上的光紋漸漸化作流動的音波，穀中傳來悠長的回響，像是有人在輕輕說：“我聽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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