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鳴一句話問得輕巧,金棠卻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鹿澤文旅局給她的任務比環麓給許一禾的重得多,從第一天開始,她就不斷在鏡頭前按照合同展示著那些她不該知道得那麼透徹的專業術語。
誰會去記一條廊道具體有多長?誰會在乎飯店裡吃到的醬油經過多少道工序釀造?誰掌握了一門技能後非得學會怎麼教彆人不可?
公司的約束已經把她纏得密不透風。
她通過夏音取得一定知名度後,並沒能如願獲得自己想要的。
而是被合約捆綁著在各個毫無營養的舞台上輾轉,為那些根本不在乎她演出的人賣笑。
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是如此,不是努力了就一定會有回報,那種想法是一種傲慢。
可努力過了就是會期待有回報啊。
多年前那個自己,站在狹小的練習室裡,對著鏡子一遍遍練習,所期待的難道是這樣的未來嗎?
像個被上好發條的精致玩偶,精確地走在既定的路線上,展示著鹿澤想讓外界看到的一切。
以至於當江時鳴直白地問出“想不想為自己留下點紀念”時,她竟感到一絲陌生的茫然。
她上不了聲樂課,上不了舞蹈課,接受過最多的指導是拍照時攝影師的叮嚀。
“笑得再燦爛一點兒。”“注意鏡頭。”“多給點反應!”
所以理論上來講,她其實不該那麼喜歡拍照的。
可是啊,她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過什麼值得被記錄的故事嗎?人類關於偶像的曆史會書寫上她的名字嗎?一定不會吧。
既然無論如何奔跑似乎都難以觸及那樣的高度,那麼或許可以試著,先給自己鬆一鬆綁。
拋開那些好高騖遠的理想,舍去那些恃才傲物的自矜,認同自己應該暫時做一個普通人,擁有一些普通的小快樂。
她的目光掃過薛瓚好奇的臉、衛承了然的神情,最後落在江時鳴沉靜的眼眸裡。
“好啊,”金棠笑著回答,“明天怎麼樣?明天的行程……也不是很重要。”
接下來的行程變得簡單而鬆弛。
午餐選在臨水的一家老店,招牌是荷葉蒸飯和菱角煨排骨。
江時鳴依舊戰鬥力驚人,一掃先前被半杯菱角汁填飽的頹勢,把餐桌打掃得乾乾淨淨;衛承則對店家自製的楊梅果汁頗為讚賞,難得主動給江時鳴添了一杯。
金棠放下心事,胃口也好了不少,還一字一句教葉淬陽說了幾句本地話。葉淬陽學得不錯,許一禾學得稀爛,但非常愛說,逗得老板給他們多加了一盤炸藕合。
——江時鳴好心給他們一人留了一個。
午後,一行人沿著青石板路閒逛。
這裡有鹿澤的百年醬園,一間搜羅了建國前至今各種雜誌的書店,還有一家從封建社會傳承至今的竹編店。
老篾匠坐在台階上,手上細細的篾絲翻飛,一隻慵懶的貓正在那雙黝黑乾枯的手指間成型。
衛承拿著本1970s的故事會坐在老篾匠身邊,等那隻貓成活後立刻付款買了下來。
現在的人們已經不需要竹製的背簍、籃筐,各種各樣精細的竹編開始在市場上流行起來。老篾匠的手藝也足夠用那些竹絲畫養活自己,但他依然會去做些不那麼賺錢的竹編帽、涼席、竹簾。
薛瓚湊過來時,還期待老篾匠能說出些“傳統手藝不能忘”的大道理,孰料老篾匠眼神一瞥,帶著濃重鄉音說道:“我就是喜歡,怎麼了?管我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