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陽光透過杏樹枝葉,在林觀潮的裙裾上灑下細碎的金斑。
她倚在湘妃竹搖椅裡,看著林觀滄彎腰調整椅背角度的側臉——這已是兄長今日第三次"恰好"路過她的院子了。
"哥哥。"她輕聲喚道,"歇會兒吧。"
林觀滄的動作頓了頓。這個稱呼,他已經太久沒從她口中聽到了。
他沉默地坐到一旁的青石凳上,指尖還沾著方才搬山茶花盆蹭的泥漬,在那身月白直裰上洇出幾道突兀的痕跡。
林觀潮望著眼前的人,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自那次雨幕中的沉默的離彆後,這還是他們兩人的第一次獨處。兄長的輪廓比記憶中更加鋒利,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鬱色,唯有低頭時垂落的額發,還依稀可見少年時的溫潤模樣。
母女之間親密無間,林觀潮當然能夠感覺到母親對兄長態度隱隱不似幼時那般溫和。但,林觀潮隻以為這是因為兄長曾經想要改回本姓,惹得母親不快。這在親人之間也算不得大事,遲早有一日說開就好了。
前日舅家來信兒,說是表弟羅逢客今年準備議親,所以母親今日一早就去了舅舅家。或許正是因為母親不在,兄長才會來到她的院子。
林觀潮這樣想著,便輕聲問林觀滄:“哥哥知道母親今日去了舅舅家?”
"知道。"林觀滄低聲應道,聲音裡帶著幾分不自然的緊繃。
他是怕林觀潮接著問下去,他就不得不騙她。
因為他的話隻說了一半。他不僅知道母親去了羅家,更知道舅舅家為何突然急著為羅逢客議親。
林觀潮卻誤會了他的沉默,以為兄長還在為母親的態度黯然。她記得小時候,母親總愛摸著哥哥的頭誇他功課好,如今呢,卻連個笑臉都少見。
林觀潮暗暗歎了口氣,沉默片刻,才對林觀滄說:“哥哥,你不要怪母親。”
林觀滄猛地抬頭,心跳幾乎停滯——難道她知道了?可對上那雙澄澈的眼睛,他就知道自己多慮。
林觀滄心頭驟然一鬆,繼而又湧上更深的苦澀。
是啊,她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母親對他的厭惡是因為那個雨夜他在祠堂裡吐露的心思;不知道羅家急著議親是為了斷掉羅逢客的念想;更不知道舅母曾在她的病榻前直言:"潮兒是好姑娘,可我們逢客是要和媳婦一生一世的,怎能娶個短命的?"
"我從來都不怪母親。"他啞聲道。
這是林觀滄的真心話。
母親厭惡他,隻是因為母親是為體弱多病的她築起保護她的高牆的那個人。那夜在祠堂,當母親說"她的身子經不起這等惡心事"時,他就意識到,母親的話沒錯。
林觀潮微笑起來。
"哥哥,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嗎?"林觀潮仰頭望著杏樹縫隙裡的天空,"園子裡的那棵海棠樹還沒有這麼高的時候……"
林觀滄怎麼會忘記,那都是他一遍一遍反複咀嚼過的回憶。但是現在他不敢,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說。
陽光透過葉隙,在兩人之間流淌。
"時間過得真快啊。"林觀潮輕聲感歎,手指無意識地繞著帕子邊緣,"哥哥,你一個人在書院,過得好嗎?"
林觀滄的呼吸滯了滯,他沒妄想過還能得到她的關心,幾乎是強壓著顫音說:“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