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隱蔽的地下據點,連通著錯綜複雜的水路,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藥草混合的苦澀。
淩冶世站在暗室中央,燭火將他扭曲的影子投在石壁上。
他赤裸的上身纏著層層繃帶,腹部那道劍傷仍在滲血,傷口隱隱作痛。
這本是尋常傷勢,以他的恢複力,三五日便能結痂。可如今已過去這麼長時間,傷口卻反複潰爛,遲遲不見愈合。
"主子,藥。"黑衣人跪著呈上一碗濃黑湯藥。
淩冶世接過,仰頭飲儘,喉結滾動間,藥汁順著下頜滑落,在胸膛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跡。
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苦。
案幾上淩亂地攤著各地傳來的密報。
"城南三處當鋪被封。"
"碼頭都已被查封。"
“城外田產都已經被收歸官府。”
……
淩冶世麵無表情地看完。
還真是不出所料,他明麵上的所有鋪子、碼頭、田產,全部被啃食地一乾二淨。
不過,他暗中的那些情報網和產業都還握在手中,這一場“查抄”雖然傷筋動骨,還不至於讓他完全粉身碎骨。
通敵叛國?笑話。在這局中的人,誰不清楚,所謂"通敵",不過是與北狄貴族做些你情我願的買賣。
真正的原因,無非是朝中有人盯上了他的血肉,想將他分而食之。
他的背後是太子劉琮,太子背後是皇帝。殺雞取卵這樣的事情,劉琮未必做不出來。但如今劉琮還沒登上那個位子,此時殺雞取卵,於他有何益處?
那個想用他的血肉壯大自己的,到底是誰?
"鐘青和鐘雲回來了嗎?"淩冶世聲音沙啞,"到底是誰在背後推動此事?單憑王衡那個蠢貨,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謀算。"
不然,他也不可能在金陵盤踞多年,甚至隱隱壓這位一地主官一頭。
黑衣人伏得更低:"暫、暫時沒有......"
淩冶世冷笑一聲,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傷口被牽動,繃帶上洇出大片鮮紅。
"主上?"黑衣人見他神色陰鷙,試探著喚了一聲。
淩冶世回過神來,冷冷道:"繼續查,我要知道是誰在背後推動此事。"
黑衣人領命退下,屋內重歸寂靜。
夜半時分,高熱襲來。
淩冶世躺在石床上,額角青筋暴起。恍惚間,他看見林觀潮坐在床邊,正用沾了冷水的帕子為他擦汗。
"盈盈......不,不……林觀潮……"
他伸手去抓,卻隻抓到一片虛空。
幻象消散,暗室重歸寂靜。唯有腹部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像是有人拿著燒紅的烙鐵,一寸寸烙進他的臟腑。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後悔了。
後悔那日一時衝動,將她送上月舟;後悔為了所謂的"斬斷軟肋",親手將她推向敵營;更後悔這些年,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對她好一些,卻偏偏選擇了最殘忍的方式。
石壁上的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
淩冶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發白。
他從未如此抓心撓肝地想一個人,想到五臟俱焚。
天光微亮時,淩冶世已換好裝束。
玄色的勁裝勾勒出他依舊挺拔的身形,腰封緊束,袖口以銀線暗繡雲紋,整個人如一把出鞘的利刃,鋒芒內斂卻危險至極。
他臉色蒼白得嚇人,唇色淡得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唯有那雙眼睛,漆黑幽深,仿佛淬了毒,又冷又狠。
他不能示弱,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主子!"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淩冶世的思緒。
淩冶世係緊腕帶,頭也不抬:“講——有什麼事情如此匆忙?”
黑衣人跪地上報,聲音緊繃:"鐘青和鐘雲回來了!"
淩冶世指尖微頓,隨即冷笑一聲:"帶進來。"
鐘雲站在暗室最深的陰影裡,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他手中的密報已被攥得發皺,紙緣沾著些許汗漬。
當淩冶世的目光掃過來時,他單膝跪地,垂眸將密報恭恭敬敬遞上,動作一絲不苟,仿佛從未被淩冶世關進暗牢生死一線,仿佛他仍是那把最忠誠的刀。
"請乾爹過目。"
淩冶世接過密報,目光快速掃過,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
燭火在他眼中跳動,瞬息間他已推演出全部關竅——劉訓假借尋人之名南下,實為查抄淩府;所謂"愚孝迂腐"的偽裝,不過是為了麻痹太子一黨。
"有意思。"他低笑一聲,將密報湊近燭火。火舌舔舐紙頁的刹那,映出他唇角猙獰的弧度,"好一個扮豬吃虎的平北王。"
一個在外名聲愚孝、迂腐的王爺,竟能將他逼到如此境地。
劉訓比他更會偽裝,更會算計,輸在他手下,不冤。
但淩冶世從來不是吃悶虧的人。
王侯將相又如何?不過是掌握的權力和信息比他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