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憶俠
塞北的雪下得比刀鋒還冷。
鐘青搓了搓凍僵的手指,在窗台上捏了個巴掌大的雪人。粗糙的指腹劃過雪人凹凸不平的臉龐時,他突然覺得胸口湧起一股無名火。
"真醜。"他嗤笑一聲。
這雪人做得實在難看,歪歪扭扭的眼睛,不成比例的鼻子。
可鐘青卻還是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刻出眼睛的輪廓。
做好的雪人呆立在窗台上。
它讓鐘青想起那年的除夕夜,他和鐘雲不約而同去了她的房間。
鐘雲送了隻金鐲子,沉甸甸的,一看就是攢了好久的俸祿。
他呢?
他捏了個雪人,還說了句自以為很聰明的話:"以後看見雪,你或許會想起我。"
現在想想,真是可笑。
明明,記得這句話的隻有他自己,記得那個雪人的也隻有他自己。
就像記得她接過雪人時,指尖在他掌心留下的溫度;記得她把雪人放在妝台上,第二天就化成了一灘水。
"鐘叔!"木柵欄外傳來稚嫩的喊聲。一個裹得像球的小男孩正蹦跳著,嗬出的白氣在羊皮帽簷上結了霜。"阿爹叫你去我家吃年夜飯!"
鐘青的手頓了頓,下意識地將雪人往窗台裡側挪了半寸。
"不去。"他頭也不回地說。
孩子被他突然冷下來的眼神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為什麼呀?"
鐘青這才想起,他是這裡的塞外牧民的孩子。
要在這裡長久住下去,是不能得罪這些牧民的。
沉默半晌,鐘青突然推開窗,寒風卷著雪花撲進來。
他摸出塊灶糖塞給孩子:"你回去吧,告訴你爹,我改天再去。"
孩子困惑地眨著眼,還想說什麼,卻被"砰"的關窗聲嚇了一跳。
他癟癟嘴,攥著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塞北的風雪拍打著窗紙,鐘青摸了摸腰間的黑刀。
刀鞘纏著粗布,刀刃也有三年沒見血了。這把曾經能削斷飛舞雪花的利刃,現在最大的用處就是剁凍得硬邦邦的羊肉。
"窩囊。"他罵了一句,不知是在說刀,還是在說自己。
確實窩囊。那年奉命去姬遙莊子抓人,明明被鐘雲說服要放林觀潮自由,臨到頭卻自己先逃了。更可笑的是,鐘雲那個傻子居然還要回去複命,說什麼"我會說你死了"。
和鐘雲比起來,他確實夠窩囊的。
既不敢去中原找她,又不願意乾脆利落地去死。最後隻能躲在這苦寒之地,活成自己最瞧不起的庸人模樣。
炕桌上的酒早就涼了。鐘青拎起酒壺晃了晃,聽著裡麵所剩無幾的酒液發出寂寞的聲響。
他打開一個空酒壇,小心翼翼地把雪人放進去,雪粒簌簌落在壇底。
"新年好啊。"他對壇子裡的雪人說,指節敲在壇壁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雪人當然不會回答。
鐘青突然笑起來,笑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裡顯得格外刺耳。笑著笑著,一滴溫熱的東西砸在雪人頭上,燙出個醜陋的小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