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尾巴上總帶著點不情願的拖遝,等一場突如其來的雨降下,再看窗外的時候,卻已經有了瀟瀟秋意。
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劈啪作響,又順著冰涼的表麵蜿蜒而下,像誰在窗上畫了幅歪歪扭扭的抽象畫。
林觀潮和林逐並排坐在窗邊的地毯上,背靠著牆壁,中間隔著一拳寬的距離。
林觀潮正用鉛筆臨摹圖鑒裡的繡球花,紫色的花瓣層層疊疊,她自己老是畫不好那漸變的暈染感,筆尖在紙上反複塗抹,留下一片灰撲撲的痕跡。
林逐則捧著本厚厚的經濟學著作,那本書的邊緣已經被翻得有些卷翹。
房間裡隻有雨聲和翻書的沙沙聲,安靜得像被雨水泡軟了。
“爺爺是去法國找姑姑了。”
林逐的聲音突然響起,不高,卻像顆小石子投進平靜的水窪,瞬間打破了這份安寧。
林觀潮握著鉛筆的手猛地一顫,筆尖“啪”地一聲斷了,細小的石墨碎屑落在米白色的地毯上,像撒了把黑芝麻。
“姑姑……是我媽媽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確定的顫音。
“嗯。”林逐合上手裡的書,書脊與桌麵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側臉上,清晰地看到她長睫毛上沾著的細小絨毛:“姑姑,林若惜,爺爺唯一的親生女兒。”
林觀潮低下頭,看著斷在指間的鉛筆芯,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尖銳的斷麵,心臟卻像被那截斷鉛戳了下,細細密密地疼起來。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雨點密集地砸在玻璃上,彙成一道道水流,把窗外的梧桐樹影暈染成一片模糊的深綠。
林觀潮的視線跟著水流移動,腦子裡卻像被什麼東西攪亂了,而後又重組。
那些碎片化的信息——聶叔叔的隻言片語、徐芳躲閃的眼神、林逐偶爾提及的往事——突然像拚圖一樣,慢慢拚湊出清晰的輪廓。
林觀潮逐漸拚湊出自己的身世,也明白了林逐在林家的位置。
她的母親林若惜,是外祖父林敬召捧在掌心裡長大的女兒,從小被嬌慣著長大,卻又被嚴苛地管控著人生。
高中時,林敬召給林若惜規劃了出國,林若惜卻愛上了給她補習外文的老師,後來林敬召強行棒打鴛鴦,把她塞進了國內的大學。
在大學裡,林若惜遇見了另一個男人。他是一個出身低微的窮學生,空有所謂的藝術夢想,連給她一個安穩的家都做不到。
林若惜和這個男人生下了林觀潮,但是這個男人很快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中死去。
林敬召和林若惜父女兩人間的裂痕本來就越來越深,直到林觀潮的出生,成為壓垮親情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身邊的林逐,這個會教她畫畫、給她讀故事的哥哥,是林敬召從孤兒院裡精心挑選的“繼承人”。
他是林敬召來填補空缺的棋子,也是這座房子裡默認的未來主人。
沒有血緣,沒有親情,隻有冰冷的利益計算:如果林若惜永遠不回來,至少還有個聰明的養子可以保住家業。
林敬召總是說再也不管林若惜了,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往法國跑,像個固執的獵人,非要把那隻飛走的鳥重新抓回來。
這次,他又失敗了,而且失敗地很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