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禮後不久,觀潮便主動向父皇請辭了協助處理朝政的差事,還將父皇之前賜予她的印信全都交了回去。
她還記得那日,她捧著那方沉甸甸的紫檀木匣,靜立在太極殿的丹墀之下。
木匣內襯著柔軟的明黃色錦緞,裡麵盛放的,是父皇先前賜予她的參政印信——那枚雕刻著祥雲紋的白玉印,曾是她伴隨父皇處理朝政的憑證,印麵“玉榮長公主參讚政務”個篆字,曾在無數個深夜與奏折上的朱批相映。
她甚至記得自己說的每一個字:“兒臣資質淺薄,近來愈發覺得難承參政之責,恐誤了父皇的國事。今日特來交還印信,還望父皇應允。”
內侍接過木匣時,父皇立在禦案後,卻始終沒有抬頭看她。
直到內侍將木匣呈到禦案上,才傳來一句淡得像風吹過的回應:“既如此,便依你。”
隨後,她遣散了身邊負責傳遞朝政消息的侍從,將書房裡堆疊的奏章與策論悉數收起,換上了世家貴女常讀的詩詞畫冊。
她開始學著那些世家貴女的模樣,每日在宮中賞花、品茶、臨摹字帖,偶爾和宮中的女官一起做做女紅,再也不輕易議論朝堂之事,甚至連農桑、水利這些她從前最關心的話題,也刻意避而不談。
她以為這樣做,做一個“安分守己”的長公主,父皇便能安心,便能變回從前那個睿智明理的君主、那個對她溫和親切的父親。
可沒有用。
父皇對她的態度,再也沒有回到從前。
他們上一次見麵,已經是數日之前了。
那天她去太極殿送剛抄好的《農桑輯要》,彼時父皇正坐在禦案後,手中捏著一份奏折,眉頭微蹙。
她捧著書卷走進太極殿時,還在心裡盤算著,或許可以借著這本書,和父皇說上幾句話,哪怕隻是聊聊農桑之事也好。
見她進來,他卻隻是匆匆抬眸掃了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書卷上,卻沒有接過的意思,隻淡淡道:“放下吧。”
她想再和他說些什麼,哪怕是說一句關於問安的閒話,卻見父皇已重新低下頭,專注於手中的奏折,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未曾給她。
她在殿中站了片刻,見他真的不欲同她多言,最終還是默默屈膝行禮,轉身退了出去。
日子久了,朝中的微詞也漸漸傳到了觀潮耳中。
有人說陛下終於醒悟,長公主終於失寵,女子究竟不堪大用。
想到這些,觀潮心中泛起細密的委屈。
她從來都不在乎權力,不在乎旁人眼中的“寵辱”,那些虛名對她而言,遠不如百姓能吃上飽飯、穿上暖衣重要。
她在乎的,是那個曾經將她抱在膝頭、教她讀書寫字的父親,是那個與她並肩站在宮牆上、暢談天下大勢的父皇,是那個和她一起憧憬“天下安定、百姓富足”的親人。
可如今,這份憧憬像被風吹散的泡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翻來覆去地想,從及笄禮後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仔細回想了一遍,卻始終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才讓父皇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知道了。”觀潮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波瀾,隻有指尖微微收緊,“讓膳房備些清心潤肺的湯羹,用冰糖燉些雪梨,再放些川貝,晚些時候……送到太極殿外候著吧。”
她能做的,似乎也隻有這些了。
或許,在父皇眼中,她做得再多,也都是錯的吧。
暮雨看著觀潮的神色,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