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林知白大營之中,帳帳通明,火光映照得整片營地如同白晝。
但這光,並未帶來絲毫溫暖。
主帥帳外,幾名巡營士卒正懶散地站崗,望著遠處那早已沉入夜幕中的赤嶺城牆,不由得低聲議論。
“聽說北門那一仗,幾乎全軍覆沒了?”
“是啊,聽說火油陷坑連地獄都不敢比,咱們這監軍也真是……狠。”
他們的聲音不大,卻仍傳入了一個黑衣死士的耳中。
這人身形瘦削,披著染血的破布,臉上抹著汙泥,一雙眼卻深不可測,漆黑如墨。
他悄然潛行,腳步不發一聲。
那不是彆人,正是許靖。
他,回來了。
借北門突圍之戰的混亂,許靖混入逃兵之列,憑借著對死士作戰風格的熟稔與對林知白營地地形的提前判斷,順利避開了三輪搜查。
他身旁,一名滿臉血汙的年輕死士悄然靠近,在沒有任何人察覺的情況下,輕輕在他的衣袖內塞入一張折疊紙片。
那是“信號”。
而這名死士,便是老齊“未殺之人”——許靖族中旁支的一位少年,許翊。
許翊將他帶入一處廢棄的輜重帳中,小聲道:“許家的人都還記得您。”
許靖輕輕一歎,摸了摸他的頭,聲音低沉:“你也長大了。”
“許晟呢?”他問。
“就在東側營帳,”許翊眼中掠過一絲掙紮,“不過,他現在是林知白麾下親將,守衛森嚴。”
許靖微微一笑:“放心,我不會要他叛軍,隻求他……彆再被林知白當刀使。”
……
東側主帳之外,巡哨的將士並未發現,在夜色掩護下,有人悄然靠近了側翼。
帳內,許晟正伏案修整戰圖,神色疲憊。
這兩日林知白連連失利,他身為麾下骨乾,自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尤其是在羅敬的神秘失蹤、林曦之暗中冷嘲的情況下,他幾乎成了林知白最後的倚仗。
“可我在守誰的城?為誰的戰?”他低聲喃喃。
“林知白一直把許家的人當炮灰,所有九死一生的活都拋給我們。”
“不是為林知白。”
“那是為了許家嗎?”
他自問,卻無解。
就在這時,身後微風一動,他猛然回頭,刀已出鞘。
卻在看清來人麵容的那一刹那,猛地愣住,手中的刀倏然落地,雙瞳劇震!
許晟怔怔望著那張熟悉卻又仿佛隔了一個時代的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手心發涼,喉嚨乾澀,他幾次張口,最後隻擠出一句:“您……您真的還活著?”
“活著。”許靖聲音不高,卻沉穩有力。
“可是……那日,我明明……”許晟喃喃道,指節因緊張而微微發白,“我親手查過你的脈息,你明明……”
“當時若不假死,我活不到現在。”許靖緩緩道,他目光篤定,沒有責怪,隻有無儘的寬和,“是殿下救了我,也給了許家一次活路。”
他頓了頓,緩緩向前,目光溫和卻如炬:“晟兒,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鎮東犯了錯,我不會怪你。你是他兒子,為他儘忠理所當然。”
“可你我都清楚,他所守的,不是許家。”
許晟心頭一震。
“大伯……”他的聲音低得快要聽不見,“你不會怪我嗎?這些年……我跟隨他,為他鎮守家營,為他與人結盟,為他在赤嶺做了許多昧良心的事……我——”
許靖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卻仿佛沉如萬鈞:“你沒有錯,晟兒。你是許家子弟,是我一手教出來的。我知道你的良知從未泯滅,也知道——你隻是太久沒有選擇。”
許晟的眼圈忽然發熱,他咬緊牙關,強自抑製住眼底的顫意:“可我怕……我若轉身背離他,許家會徹底被外人吞噬……我怕我不忠……你也不會再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