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沉落,血雲覆天,天光如爐,照得南營如鐵壺沸煮,沉悶無聲。
帥壇之下,黑旗半懸,風鼓獵獵。
沒有刀響,沒有喊殺,整個營地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掌壓住,空氣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
真正的死局,從不聲張。
——
曹彰軍帳後室,一間布置樸實卻防備森嚴的密室之中,銅燈搖曳,照不清他眼底翻湧的黑潮。
他展開那封短簡。
僅四字:【事不宜遲】
字鋒如鉤,刮心剜骨。
那一刻,曹彰幾乎感到指腹發涼,像按在一柄藏鋒已久的匕首之上。
“他們開始催了。”他低語。
他本以為自己掌控節奏,兵心漸穩,糧草既至,薑鳴鑄驟死——足以為他鋪平道路。
可一切變得不對勁。
蕭景玄太靜,靜得不正常,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再往後拖,一旦蕭然掌握帥權、文士入局,他就再無翻身餘地。
曹彰咬牙,忽地轉身,一掌拍案,冷聲喚道:“來人!”
親信飛步入內,單膝跪地。
“傳我令——”
“夜半三更,內營縱火為號!”
“全軍起事,先誅蕭景玄,再奪帥印!殺了他,立新帥,兵權重分,丹陽換天!”
親信抬頭,麵色驚駭,尚欲辯解。
曹彰眼神驟冷,一步逼近,將他衣襟拽起,沉聲咬字:
“記住!他不死,我們就得死!你我皆知太多,再無回頭路!”
“他要的是丹陽,我要的是命——你我都明白!”
“若事成,天下任你踏;若不成,草席包骨!”
“你自己選!”
親信冷汗如雨,喉結上下滾動,終於咬牙:“末將,聽命。”
——
命令落下,曹彰臉上卻沒有絲毫勝利的輕鬆。
他猛地轉身,走入另一間石櫃,緩緩掀開木匣——金葉文契,疊如山丘。
他看著那些本該為族人後路所備的“厚禮”,此刻卻成了他最後的“買命錢”。
他低聲咬牙:“人心,貴不過一刀金。”
——
密室外,已召入五名要害營小校。
他們一個個進門時眼神不定,有人麵色蒼白,有人額角滲汗,還有人腳步遲疑。
桌上金葉已列,曹彰語氣沉靜,聲音卻像毒霧纏繞喉骨:
“各位都是我曹某一手提拔出來的。”
“此刻南營亂,兵心浮,若再讓姓蕭的接了帥權,日後你我皆為刀下魚肉。”
“而今晚——便是天賜良機。”
“事成之後,各營掌權、千總百戶之位,全由諸位先分!”
“南境改組,諸位不是叛臣,是功臣!”
話落,眾人沉默。
良久,有人小聲道:“可是殿下已得軍心……”
另一個年紀較輕的校尉喃喃道:“若是敗了……便是族滅之罪……”
氣氛驟凝,殺意無形彌漫。
曹彰忽然抬頭,一腳踢翻案邊銅罐,巨響震耳!
“敗了?你們早已無退路!”
“你們吃過我的銀,收過我的契!”
“你們要是不動,姓蕭的明天就能挖出你們全族的墳頭!”
“而現在——你們隻有一條路,殺!殺他!殺出你們自己的命來!”
他緩緩抽出配刀,一刀插入桌中,刀鋒微顫,燈火如血:
“要麼活著封侯,要麼,死無全屍。”
靜默三息。
金光反射在他們臉上,有貪婪,有猶豫,有恐懼。
終於,一人咬牙低頭:“末將……聽令。”
其餘四人,逐個跪地,低聲應和。
——
傍晚未儘,天邊鼓聲忽起。
沉穩有力,不屬南營或總督府之號。
丹陽城南,一座自然高地上,人影如潮湧聚。
前列青衫白袍,執筆卷而行;後列則是成群結隊的百姓與學子,簇擁而至,浩浩蕩蕩,宛若山海奔流。
為首一人,白衣勝雪,神情溫雅而肅然,正是——丹陽書院副院長,陸之騫!
在他身側,慕容秋陽策馬上前,手中高舉一杆素白旌旗,上書大字:“民意所向!”
——
高地之上,文士列陣,百姓學子密密麻麻,如潮水湧動。
山風獵獵,吹動書卷飄飛,青衫素衣交織成一片浩然長幕。
那一刻,遠觀者皆為之動容。
陸之騫不僅是丹陽城第一文宗,更是南境士族精神領袖,世家望族、公卿之後,無不以他為表率。
如今他親率學子出城,高舉正義旗幟,民心士氣,儘歸其下。
整個丹陽城外圍,仿佛被這股靜默而磅礴的浩然之氣所壓製。
即便隔著山丘遠眺,南營與總督府大營中的兵卒也能隱隱望見那一片翻卷的人潮與書卷。
他們心頭劇震!
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
誰能得陸之騫一言,便可得丹陽城千萬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