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堂之門緩緩開啟,朝光穿過半掩的大門,灑落堂中石案。
石香輕繚,金鐘未鳴,卻壓下滿堂心火。
腳步聲由遠而近,每一步都像是擊打在人心的戰鼓,節奏不快,卻不容忽視。
未見人,先聞氣。
一縷山風夾著寒意拂入,那不是冬寒,而是多年權謀積澱的鋒芒之氣——燕王,蕭景庭,到了。
他不是盛裝而來,也無親兵隨侍,僅穿一襲墨袍,素麵無飾,腰間隻係一枚鑲銀玉扣。
腳步踏入祖堂門檻時,鬢角未霜,卻有千重殺機藏於眉宇。
他每一步都踏得極輕,卻似踩在每一個人的心弦上。
那是他熟悉的節奏,曾無數次在朝堂、在戰場、在天子腳下行走於權力之巔時踏出的節拍。
可這一次,他不是走進他的主場。
他目光一掃而過,既不望蕭重霄,也不顧在場長老,隻看向那位坐於次席之下、甚至連沒抬眼看他的——蕭然。
那一眼落下,燕王心頭忽地一頓。
曾經,這個少年的臉他早已記得滾瓜爛熟。那是他數年權謀布局中,最必須、也最忌憚的一枚棋子——太子蕭景玄。
那時的蕭景玄,衣冠如玉,君臨百官,是朝中所有人都不敢違抗的帝子繼承人。
而他,蕭景庭——不過是個掣肘皇帝的弟弟,靠著林婉柔與一批舊權貴維係殘權,被人暗中稱為“貳心之主”。
他記得那些年,多少次朝會上,他奏折一出,所有人都是看太子的臉色,而不是看他。
他記得那個少年站在高位之上,連說話都帶著天子未來的居高臨下。
他嫉恨。
他不服。
他忍辱。
他終於一擊致命。
他記得那日天都雪夜,囚車緩緩駛出午門,百官低頭。
囚籠中,那個曾不可一世的太子披枷帶鎖,雙目血紅。
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車內的少年,嘴角微翹。
那一笑——是鄙夷,是勝利。
那是他一生最得意的笑。
可今日,這張他曾踩在腳下的臉,如今卻坐在這祖堂之上。
風雪多年,一朝對望。
今日換他低頭仰視。
蕭然。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曾經被他剝奪一切的侄子,竟又成了他不得不主動求和的對象。
他收斂情緒,眼神重新凝冷,開口道:
“當年的事,你我都知。”
他故意用平靜語氣斬斷一切情緒波動,仿佛要讓所有人忘記,他曾做過什麼。
“今日來此,我不是來認錯的。”
話出如斧,一刀劈斷所有幻想。
——
堂中數位長老不自覺微怔。
而蕭然,依舊坐著未動。
他的眼神沒有怒火,也沒有冷笑,有的隻是深不可測的沉靜,仿佛這場“重逢”,不過一場預設中的落子。
他並不驚訝。
他是穿越者。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燕王蕭景庭,但這並不是第一次“交手”。
腦海深處,屬於蕭景玄的記憶翻湧而出——無數次朝堂爭鋒,話鋒試探,私折構陷,暗線絞殺,乃至最後那一紙廢儲詔書,都是這個人,一個他口口聲聲稱“宗叔”的男人,親手鋪下的局。
他記得,那個冬日將他押赴青陽的途中,囚車窗欞裂縫間,他看見高坐馬上的燕王,那張臉上,是輕蔑的笑,是不屑的眼神。
那一眼,印在蕭景玄記憶最深處。
他明白——這不是叔侄之情,也不是宗親之道。
這是赤裸的吞並與毀滅。
所以今日,當他以“不認錯”三字踏進祖堂時,蕭然沒有一絲猶疑。
他隻是緩緩抬頭,語氣淡漠:
“怕你來?不如說,我一直在等你來。”
“你若不來,我還真要懷疑,你是不是怕了我。”
燕王神情不變,但唇角輕微抽動,終究沒能回避這句試探。
“景玄。”他淡淡開口,“當年的事,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不要怪我。”
蕭然眼神微挑,語氣卻平靜如水:
“處心積慮,竟然變成了不得已。”
“好一個厚顏無恥的叔叔。”
“無妨——我是來算賬的。”
“這筆賬,我們好好算一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