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子時,霧嶺天幕突變,烏雲沉壓。
電閃雷鳴之間,大雨如線傾瀉而下,滴落山巔,衝刷滿地焦灰與血汙。
破碎的寨牆在火焰洗禮後,隻餘焦黑殘墟,如鬼神遺骨,林立山脊。
山頂主寨,最後的林軍殘部已退守於內寨中,僅剩三千餘親衛,圍繞著林齊山死守。
山門敞開,風雨撲打之下,一道瘦削卻挺直的身影立於風口。
林齊山披發持刀,渾身是血,盔甲殘破,雨水順著鬢角與戰甲縫隙淌下,仿佛浸透了他最後的傲骨。
他仰天咆哮,怒吼震雷:
“許文山——你若還有骨氣,就上來與我決一死戰!!”
這聲音穿透風雨,直達山下帥營!
——
帳中,許文山披甲待命,鐵戟橫於膝上,聞聲起身,目如烈焰。
他邁步出營,腳踏泥濘,迎雨而行。
雄戰勸阻:“他是在誘你獨戰——此刻大勢已定,你不必以命搏虛。”
許文山緩緩轉頭,目光如霜鐵:“我與他一戰,是舊賬。”
“錦溪之戰,我未勝。”
“今日,便是決戰之時。”
他披上玄甲,取鐵戟,獨步登山。
雨越下越密,兵卒讓道,萬人矚目,一人登嶺。
——
主寨外,火光已滅,僅餘雨聲、雷聲、兵甲低鳴。
林齊山站在破廟前,長刀斜指地麵,身形如鐵塔般穩重。
許文山腳步未歇,一步步走至他前方,停下五步之距。
兩人對視,目中雷電交加。
林齊山咬牙,渾身血水交織,寒聲吐字:
“數月前,你我錦溪一戰,三百回合,未分高下。”
“今日,就讓霧嶺——埋我林齊山之魂,也埋你許文山的傲氣!”
話音未落,他猛然暴起!
“喝啊——!!”
刀光如電,橫掃而來!
林齊山這一刀,拚儘全身餘力,帶著破釜沉舟的狂意,刀鋒如烈焰怒龍,劈向許文山頭顱!
但許文山不退,鐵戟如山柱橫起,鏗然一聲將其震開,勁氣四溢,震退數步!
“你刀有狂,我戟有穩!”
許文山低吼一聲,戟尖挑擊,步伐如鐘擺,穩若銅城!
林齊山雙目血紅,瘋狂再攻,劈砍、掃斬、翻滾、疾刺!
一刀狠過一刀,雨中身影如殘影閃爍,雙臂發麻卻不肯停!
“殺!!”
“林家不能亡!!”
“我死——林魂猶在!!”
長刀一式劈心破脈,帶著孤注一擲的悲烈!
許文山眼中寒光一閃,忽然踏前一步,鐵戟猛然橫掃!
“鏗——!”
刀斷!
“噗——!”
鐵戟破空,直刺林齊山左肩!
血雨四濺,林齊山身軀猛震,左臂軟落,單膝跪地!
他仰天怒吼,胸腔湧血,仍不肯低頭:“我不服!!我不服啊——!!”
許文山怒喝,聲如霹靂:“你輸了,林家也輸了!”
林齊山身軀劇震,左臂垂落,鮮血混著雨水從肩頭淌下,彙入地麵血水之中。
他單膝跪地,刀已斷、力將竭,卻仍咬緊牙關,不肯低頭。
他仰望著蒼穹,暴雨如瀑,打在他臉上,卻洗不儘那雙眼裡最後的執念。
就在那一刻——他眼中忽然浮現出模糊的影像。
是林慶站在祠堂前,眼神漠然地將“林家”兩個字踩入泥裡;
是林羽轉身離去時的那句“你守的,不再是祖訓,是自縛”;
是老母親在霧嶺祖廟前,一言不發地磕滿了百個響頭,膝骨碎裂卻不肯停;
是無數林家兒郎血染山河後,屍骨無名地埋在穀底風雪中。
他喉頭微動,喃喃低語,像是對天,也像是對自己。
“我林家……真就沒人留下了麼……”
“連我……也成了這最後一把灰……”
雨水順著他顫抖的下頜滴落,他忽然閉上眼,像是終於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