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前幾日您托人從江南帶的茶種到了。”小廝抱著個油紙包小跑過來,紙包邊緣滲著濕痕,隱約能看見幾株裹著濕泥的茶苗。
陳峰接過紙包,指尖觸到微涼的濕土,忽然想起三年前在京城翰林院,同僚曾用青瓷盞泡過西湖龍井,茶湯清碧如春水,入口回甘。可眼下這開平鎮,百姓喝的是帶著土腥味的粗茶,甚至連茶是什麼都沒見過。他蹲下身撥開濕泥,見茶苗根部裹著紅泥,嫩葉卻已有些打蔫:“快,拿去後院那口老井旁,按我畫的圖樣挖個土坑!”
後院的老槐樹落了滿地黃葉,陳峰蹲在坑邊,用竹片刮去茶苗根部結塊的紅泥。王老實拄著拐杖湊過來,盯著那巴掌大的嫩葉直皺眉:“大人,這玩意兒看著比稻秧還嬌貴,能在咱這沙土裡活?”
“江南茶農說,茶樹喜酸土,怕澇又怕旱。”陳峰將腐葉土拌進坑底,“咱這兒的土偏堿,得用腐葉、草木灰調一調。坑要挖兩尺深,底下墊碎石子疏水……”他忽然停住話頭,見石頭抱著塊磨盤大的青石走來,“哎哎,碎石子!不是讓你去撿雞蛋大的石頭嗎?”
石頭把青石往地上一放,震得落葉紛飛:“大人,咱這兒哪有碎石子?這青石敲碎了不就行?”
陳峰看著他手裡的鐵鎬,哭笑不得:“茶樹根係淺,碎石子是為了滲水,不是讓你砸地基!去,把廚房門口那筐煤渣篩一篩,細的拿來用。”
三日後,五株茶苗歪歪扭扭地栽進了土坑。陳峰每日清晨都要親自澆水,見葉片還是耷拉著,急得在院裡團團轉。小廝見狀,悄聲道:“大人,前兒路過西市,見有個賣竹器的老漢,說是從江南來的,興許懂些門道?”
月上柳梢時,陳峰揣著包剛炒的瓜子,摸到了西市儘頭的竹棚。老漢正就著油燈編竹篩,見郡王爺突然到訪,驚得把竹篾紮進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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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莫慌,我來跟您討教些種茶的事兒。”陳峰遞過瓜子,指著牆角的竹匾,“這是曬茶葉用的吧?”
老漢舔了舔傷口,眼裡閃過訝異:“大人咋知道?俺老家在徽州,祖祖輩輩種茶。可這北邊……”他搖搖頭,“當年俺帶茶種北上,走不到雁門關就全凍壞了。”
陳峰從袖中摸出張紙,上麵畫著茶樹的根係圖:“江南茶農說,茶樹要依山勢種,咱開平鎮沒山,能不能用土堆個坡?還有這施肥,是用羊糞還是豆餅?”
老漢盯著圖紙,手指在油燈下抖了抖:“大人真想種茶?這玩意兒金貴著呢——春天要摘‘明前芽’,夏天得防蟲,秋天要培土,冬天得拿茅草裹根。最要緊的是水,不能用井水,得接雨水,不然茶湯就帶土腥味。”
“雨水?”陳峰想起後院那口老井,“開平鎮十年九旱,上哪兒接雨水?”
老漢從床底拖出個半人高的竹桶:“俺老家都用這‘承露桶’,桶底鋪木炭,上麵蒙細紗,接了雨水澄三天才能澆茶。”他見陳峰聽得入神,又從箱底翻出個茶餅,“您瞧,這是俺爹炒的祁紅,殺青要翻三十六下,揉撚得像搓麻繩……”
半月後,陳峰在後院搭起了竹棚,牆角碼著七八個承露桶。石頭抱著陶罐往桶裡倒雨水,嘀咕道:“大人,咱喝水都省著,您拿雨水澆苗?”
“茶樹喝了井水,葉子會發苦。”陳峰用竹片撥開茶苗根部的腐葉土,見新抽的嫩芽泛著嫩紅,“快,把那鍋炒粟米的鐵鍋刷乾淨,今日學炒茶。”
王老實拄著拐杖蹲在灶台邊,看陳峰往灶裡塞鬆枝:“大人,炒茶得用棗木柴,火勻和。”
“咱這兒隻有鬆枝。”陳峰挽起袖子,將鐵鍋燒得發白,抓起一把鮮葉扔進去。葉片“滋啦”一聲冒起青煙,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
“哎呦!”老漢搶過木鏟翻炒,“得先熱鍋涼油,不,是熱鍋擦茶油!您這火太急了,要像煨雞湯似的,文火!”
陳峰抹了把臉,指腹蹭上黑灰。他盯著老漢手腕翻轉的動作,看鮮葉在鐵鍋裡打卷變色,漸漸滲出油亮的光澤。“這是‘殺青’,得把水汽炒掉。”老漢抓起一把茶葉搓揉,“揉撚要像搓棉線,得讓茶汁滲出來,將來泡著才有色。”
直到月上中天,竹棚裡才飄出一縷若有似無的茶香。陳峰捧著粗瓷碗,看茶湯黃綠透亮,呷了一口,苦澀過後竟泛起回甘。石頭在一旁砸著嘴:“嘿,比煮樹葉強多了!就是費勁兒,炒一鍋茶得忙半夜。”
“忙得值。”陳峰望著茶苗上的露珠,“等明年開春,咱先教鎮上的婆娘采芽,再搭個炒茶灶。王老爹說,徽州的茶娘靠炒茶就能換絲綢,咱開平鎮的閨女,將來也能坐在屋裡掙錢。”
隆冬的開平鎮飄起鵝毛大雪,陳峰裹著棉被在茶棚裡守夜,看承露桶上結了層薄冰。小廝抱著陶罐跑進來:“大人,北境的商隊在鎮口歇腳,領頭的要見您!”
正堂裡,胡商搓著凍紅的鼻子,盯著桌上的茶盞發愣:“郡王殿下,這……這是江南的碧螺春?”
“算是吧。”陳峰推過一碟炒玉米,“去年試種的茶苗,炒得不好,見笑了。”
胡商呷了口茶,突然站起身:“殿下!這茶雖比不得龍井,但香氣清正,我願用十匹胡麻換您五斤!不,二十匹!”
陳峰握著茶盞的手指一頓。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窗欞上沙沙作響,他想起白日裡看見張屠戶家的閨女,正用凍裂的手搓著玉米秸稈。
“換可以。”陳峰推開窗,讓雪光映亮茶盞,“但我有個條件——你得帶兩個江南茶商來,看看咱開平鎮的地,能不能種出更好的茶。”
胡商走後,陳峰在茶棚裡踱了半夜。他蹲在茶苗旁,用手焐著凍硬的泥土,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輕響。回頭見小女兒抱著個陶壺,壺嘴冒著熱氣:“爹爹,這是王老爹教我煨的薑茶,您暖暖手。”
茶湯入喉時,陳峰看見茶苗根部的腐葉下,竟冒出了一點嫩紅。他忽然想起老漢說過,茶樹要三年才成材,可這開平鎮的百姓,等得起三年嗎?
轉年清明,茶棚裡的五株茶樹抽出了新芽。陳峰天不亮就帶著幾個婆娘蹲在棚下,手裡捏著繡花針般的小竹片:“看好了,要采‘一芽一葉’,就是頂尖這芽,帶著底下一片嫩葉,不能用指甲掐,要輕輕提下來。”
張屠戶家的閨女笨手笨腳,掐斷了好幾根芽尖。陳峰拿過她掌心的嫩葉,放在鼻尖輕嗅:“你看,芽尖帶絨毛,這是好茶的樣子。掐斷了傷口會發黑,炒出來就有焦邊。”
午後炒茶時,石頭往灶裡塞了把濕柴,濃煙頓時嗆得人咳嗽。陳峰奪過柴火扔出去:“說了要用乾鬆枝!火要像孩兒的屁股,不溫不火才行!”他抓起一把鮮葉拋進鍋,手腕翻轉間,葉片在鐵鍋裡劃出翠綠的弧光。
“翻茶要像搖蒲扇,手腕用力,彆讓葉子貼鍋底。”他額頭滲出細汗,卻顧不上擦,“王老爹說,炒茶分‘青鍋、攤晾、輝鍋’三道,咱沒那麼講究,但至少得炒到葉子卷成條,手一撚就碎。”
黃昏時,第一鍋新茶出鍋。陳峰攤開手掌,青黑色的茶葉在暮色中泛著油光。他取來粗瓷碗衝泡,見茶湯清亮,葉底舒展如雀舌,忽然想起京城琉璃廠的茶肆,那裡的茶盞要配白玉托,而開平鎮的百姓,隻能用豁了口的陶碗。
“大人,這茶能換多少粟米?”老丈的兒子捧著茶碗,指尖沾著金黃的茶漬。
陳峰望著遠處翻耕的田地,那裡即將種上第二季玉米。他端起茶碗,看茶葉在水中浮沉:“等秋天商隊來了,咱讓他們看看,開平鎮不光有黃金糧,還有這碧瑩瑩的‘綠金子’。”
陳峰蹲在茶壟間,撚起一片半老的葉子,對目瞪口呆的茶商說:“明年開春,咱要讓這開平鎮的山梁,都種上茶樹。您瞧著,將來從這裡運出去的茶,能香飄整個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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