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聲剛過，王府的暖閣已亮起燈火。陳峰披著秦霜連夜縫製的狐裘，指尖劃過案上的宣紙，上麵是各鄉報來的冬防名冊。炭盆裡的銀骨炭燒得正旺，火苗舔著盆沿，映得他鬢角的白霜微微發亮。
"郡王，用些薑茶再看。"秦霜端來青瓷碗，茶湯裡浮著幾粒枸杞。陳峰接過時，碗底的餘溫透過指尖漫上來，想起昨夜巡城時，西巷張婆家的煙囪沒冒煙，當即在名冊上畫了個紅圈："讓送柴隊再給張婆家送兩捆鬆木，順便看看她的風濕腿好些沒。"
暖閣的窗紙糊了三層，仍擋不住外麵的寒風。陳峰抬頭望向窗外，老梅樹的枝椏上積著薄雪，幾隻麻雀在枝頭蹦跳，啄食著丫鬟撒的穀粒。他忽然想起火銃營的士兵，在營賬裡批注："給守烽火台的弟兄每人加件棉甲，炭配額加倍。"
辰時三刻，演武場的積雪已被掃到兩側，露出結冰的青石板。陳峰穿著輕便的皮甲，與狼頭對練槍法。玄鐵槍劃過空氣，帶起的雪沫濺在兩人肩頭，他刻意放慢速度，指點狼頭："出槍要借腰力，你看，像劈柴那樣..."話音未落，狼頭的槍已直刺過來，槍纓掃過他的護心鏡，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練到出汗時，陳峰解下腰間的玉佩，塞給場邊的小校："去，把這玉佩當了，給弟兄們買些糖塊含著，禦寒。"小校剛要推辭，卻被他按住肩膀："拿著，凍僵了手指，怎麼扣火銃的扳機？"
晨練結束時，朝陽剛爬上城樓。陳峰望著士兵們哈著白氣跑步，忽然讓夥房抬來薑湯桶。粗陶碗碰撞的脆響裡，他聽見有新兵在哼家鄉小調，調子雖生澀，卻透著股熱乎勁兒。
巳時的集市最是熱鬨。陳峰換上尋常百姓的棉襖，袖口磨得發亮，與秦霜並肩走著。糖畫張的銅勺在青石板上遊走，轉眼間畫出條鱗爪分明的龍；賣炭的老漢蹲在牆角，用草繩捆著小截木炭，見了孩童就塞一塊："拿回去給你娘引火。"
"郡王！"豆腐坊的王嬸掀開棉簾，端出兩碗熱豆漿，"嘗嘗新磨的，加了些杏仁。"陳峰接過時，碗沿結著層薄冰，喝下去卻暖得從喉嚨一直熨帖到胃裡。他看著王嬸家窗台上曬的乾菜，忽然想起庫房裡的蟹粉："讓管家給你送兩斤蟹粉，燉豆腐時撒點，鮮。"
走到西巷時，張婆正坐在門口曬太陽，腿上蓋著新送的棉被。見了陳峰，她顫巍巍地摸出個布包："俺孫女繡的帕子，您彆嫌棄。"帕子上繡著歪歪扭扭的梅花，針腳卻密實。陳峰接過來揣進懷裡，比握著暖爐還熱。
午時的膳房飄著肉香。陳峰蹲在灶台前，看廚子燉鹿骨湯。陶鍋裡，鹿骨與當歸、生薑翻滾，湯麵上浮著層金黃的油花。"火候再小些，"他用長勺撇去浮沫，"慢燉三個時辰，骨髓才出得來，喝了暖身子。"
秦霜在旁教丫鬟做凍梨。秋梨在冷水裡泡得發黑，撈出來咬開，冰碴混著梨肉滑進嘴裡，甜得人眯起眼睛。"給火銃營送些去，"她用棉紙包了十幾個，"高宏那性子，定是整日圍著鐵鍋轉，吃些涼的敗敗火。"
吃飯時，陳峰特意讓夥房多蒸了些粗糧餅。黑麵裡摻了蕎麥，吃起來有些剌嗓子，他卻吃得香甜："記住，百姓們大多吃這個，咱們不能忘了本。"秦霜笑著給他夾了塊鹿肉："知道你心細，早讓糧倉備了三百石粗糧，開春青黃不接時發下去。"
未時的鐵匠營水汽蒸騰。陳峰站在淬火池邊，看工匠們給火銃槍管淬火。燒紅的槍管浸入雪水，"滋啦"一聲騰起白霧，他用手指敲了敲冷卻的槍管，聽著那聲清脆的"當"，點頭道："硬度夠了，再做五十支，給巡邏隊換上。"
隔壁的木工坊裡，老木匠正給戰車加裝防滑鏈。鐵環套在木輪上，釘得密密麻麻，陳峰蹲下去轉了轉輪子，鐵鏈摩擦地麵的"咯吱"聲裡，他忽然想起邢國的騎兵在雪地打滑的模樣，嘴角不自覺上揚。
督工到申時，陳峰的棉鞋已濕透。回府路過織坊，見丫鬟們在織粗布，經線緯線交錯，像極了他畫的防禦圖。"這布做冬衣耐穿，"他摸了摸織好的料子，"給軍屬們多做些，尺寸按各家男人的量。"
酉時的城牆根，夕陽把烽火台的影子拉得很長。陳峰看著士兵們給烽火台的柴草堆蓋油布，忽然讓狼頭取來火銃："試試夜間瞄準。"他點燃火把，在百步外晃動，狼頭舉槍瞄準，"轟"的一聲，火星準確打在火把附近的雪地上。
"很好，"陳峰拍著他的肩膀，"記住，雪夜最容易藏人，半點動靜都不能放過。"他指著遠處的邢國方向，那裡的炊煙在暮色裡若隱若現，"告訴各崗哨，換班時要互相搜身，防著細作混進來。"
部署完夜防，陳峰讓夥房給守夜的士兵送夜宵。白麵饅頭夾著醃菜，還有一壺溫好的米酒。他看著士兵們嗬著白氣啃饅頭，忽然想起自己剛到開平鎮的那個冬天，也是這樣的寒夜，也是這樣一群人，圍著篝火，說要守住這片土地。
戌時的書房，燭火被風箱似的窗縫吹得搖晃。陳峰鋪開輿圖，指尖劃過洛水的走向，那裡結的冰該有半尺厚了。他在邢國邊境畫了個圈，旁邊批注："雪深三尺時，派斥候探虛實。"
秦霜端來夜宵，是碗羊肉湯麵。麵條是手工擀的，寬寬的像褲帶，臥著兩個荷包蛋，湯裡飄著紅辣椒。"吃了暖和，"她替他揉著肩膀，"看你這眉頭皺的，又在想戰事？"
陳峰舀著麵，忽然笑了："在想開春的種子。去年試種的雙季稻收成不錯，今年再多墾些水田。"他望著窗外的雪，仿佛已看見來年的麥浪，"等天下太平了，咱就去鄉下種幾畝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秦霜沒接話，隻是往他碗裡又加了勺辣椒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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