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鎮的雪連下了三日,天地間白得晃眼。陳峰坐在暖閣裡,看秦霜繡完最後一片梅瓣,案上的兵法圖翻得卷了邊,火銃營的操練冊也批注完了,連簷下的冰棱都數了三遍,往年這個時候,總有些邊境瑣事要忙,今年卻因邢國按兵不動,難得得了份徹底的清閒。
“再這麼待著,骨頭都要鏽了。”陳峰敲著自己的膝蓋,那裡還留著羅城之戰的舊傷,陰雨天總隱隱作痛。秦霜放下繡繃,指尖替他按揉著穴位:“庫房裡不是堆著些紫檀木?前幾日聽木匠說,是南邊商隊送來的好料,不如打個新的書案?”
陳峰卻盯著窗欞發怔。前世記憶裡,冬日午後的台球廳浮現在眼前,墨綠色的台呢,彩球在燈光下滾動,球杆撞擊母球的脆響,還有朋友間的笑鬨聲。他忽然一拍大腿:“不做書案,做個‘撞球台’!”
秦霜挑眉:“撞球台?”陳峰便撿起炭筆,在宣紙上畫起來:“四方的台子,鋪著厚絨布,用杆子撞著球跑,進了洞裡就算贏。”他畫得潦草,彩球卻圈得格外認真,紅的、黃的、白的,像撒在雪地裡的漿果。
次日一早,陳峰便拉著王府的老木匠劉師傅鑽進了庫房。十根紫檀木靠牆立著,表皮還帶著濕潤的紅痕,是三個月前從暹羅國運來的,原本打算做套新的桌椅。陳峰選了根最粗的,用卷尺量著尺寸:“長一丈二,寬六尺,高三尺五,台麵要刨得比鏡麵還平。”
劉師傅眯眼打量木料:“郡王,這紫檀木太硬,刨起來費功夫。”陳峰卻從工具箱裡翻出個新東西,那是他讓鐵匠營打的鋼刨子,刃口比傳統的鐵刨鋒利三倍。“試試這個。”他踩著木凳,親自扶著刨子往下推,木屑如卷雪般落下,露出木材深處的暗紅色紋路,像潑翻的酒漿。
最費時的是做台邊。陳峰要在台麵四周鑲上“庫邊”,要求既能反彈球,又不能太硬。劉師傅提議用楠木,外層包銅皮,他卻搖頭:“用鹿筋熬膠,混著細麻線纏在木邊上,再裹一層羊皮。”說著便讓人取來鹿筋,親自守在熬膠的砂鍋旁,看著膠質漸漸變得黏稠,能拉出半尺長的絲。
七日後,台麵終於成型。陳峰讓人抬到暖閣,用滑石粉反複打磨,直到手掌撫過,感受不到半點毛刺。秦霜用指尖敲了敲台麵,發出沉悶的回響:“倒像個巨大的棋盤。”陳峰卻得意地掀開個木箱,裡麵是染了色的羊毛氈:“這是讓織坊趕製的‘台呢’,墨綠色的,鋪上去才像樣。”
鋪氈子那天,四個家丁小心翼翼地展開羊毛氈,陳峰用骨膠沿著邊緣粘牢,又用重物壓了整整一夜。次日揭開時,墨綠色的氈麵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陽光照在上麵,像塊溫潤的碧玉,看得劉師傅直咂舌:“活了五十年,頭回見木頭台子鋪氈子的。”
做球杆時,陳峰選了韌性最好的青檀木。他讓人把木料截成五尺長的細杆,放在炭火旁慢慢烘,每隔一個時辰就翻一次麵,生怕烘得不均勻會開裂。“杆頭要細,尾端要粗,中間得有弧度,握著才順手。”他握著根半成品,對著空氣比劃著揮杆的動作,惹得旁邊的小木匠們偷偷發笑。
杆頭的銅箍最講究。陳峰要求內徑正好能套住杆頭,還要在頂端鑲一塊“皮頭”。他讓人殺了隻公羊,取腹部最厚的皮,用芒硝浸泡七日,再反複捶打,直到皮子變得像紙一樣薄,卻韌得能承受拉扯。“用魚鰾膠粘在銅箍上,”他示範著裁剪皮頭,“大小要像拇指蓋,這樣擊球才準。”
秦霜來看進度時,見陳峰滿手都是木屑,鼻尖沾著銅粉,活像個剛從煤窯裡出來的工匠。“歇歇吧,”她遞過帕子,“我讓廚房做了栗子糕。”陳峰卻拉著她試杆:“你看,這樣握杆,手腕要穩……”說著便握住她的手,教她擺出擊球的姿勢,胸膛貼著她的後背,呼吸掃過她的頸窩,惹得她手裡的球杆都晃了晃。
“不正經。”秦霜掙開他,卻拿起根做好的球杆細看。杆身光滑油亮,尾端刻著簡單的雲紋,銅箍閃著暗光,竟比府裡的玉如意還要精致。她忽然笑了:“趕明兒給這杆子鑲點銀線,倒能當禮物送人。”陳峰卻搖頭:“要的就是趁手,鑲了銀線反倒沉了。”
製球的過程最費心思。陳峰原本想用玉石,卻嫌太脆,最後選定了“蜜蠟”——那是西域商隊送來的貢品,原本打算給秦霜做首飾。他讓人把蜜蠟切成圓塊,放在溫水裡煮軟,再用特製的圓模壓製成形,大小要像孩童玩的彈珠,卻更圓更滑。
上色時,秦霜也來了興致。她用胭脂調了紅色,用鬆煙墨調了黑色,用梔子汁調了黃色,小心翼翼地往蜜蠟球上塗。陳峰教她用細紗紙打磨,讓顏色滲入蜜蠟深處,最後再上一層清漆,球身便亮得能照見人影。“要做十三個球,”他數著模具,“一個白球當‘母球’,剩下的按紅、黃、藍、棕、綠、黑六色分,紅色要做七個。”
最麻煩的是黑色球,要塗七層漆才能蓋住蜜蠟的黃色。秦霜塗到第五層時,指尖都染成了墨色,陳峰便接過刷子:“我來。”他的大手握著細筆,動作卻格外輕柔,黑色的漆在球麵上流淌,像夜空漫過的雲。秦霜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忽然想起他在戰場上揮槍的模樣,原來粗糲的掌心,也能有這般細膩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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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天後,彩球終於成了。陳峰把它們擺在台麵上,白球像滾圓的雪團,紅球像熟透的櫻桃,黑球像浸了油的墨錠。他用球杆輕輕一推,白球撞向紅球,“哢嗒”一聲,紅球應聲滾向台邊,又彈回來,在墨綠色的台麵上劃出道優美的弧線。“成了!”陳峰拍手大笑,震得房梁上的積雪都簌簌往下掉。
暖閣裡第一次響起撞球的脆響。陳峰教秦霜握杆的姿勢:“下巴貼在杆上,眼睛盯著球,出杆要穩。”他站在她身後,手覆在她的手上,慢慢推送,白球精準地撞上紅球,將它送進了台角的網袋。
“厲害!”秦霜拍手,鼻尖卻差點撞上球杆。陳峰替她拂去肩上的絨毛,笑道:“這叫‘斯諾克’,講究的是布局。”他一杆清台,彩球落袋的聲音此起彼伏,像串起的銀鈴。秦霜不服氣,學著他的樣子瞄準,卻把母球撞進了袋,惹得自己笑倒在他懷裡。
消息很快傳開,狼頭、高宏這些老部下都跑來圍觀。高宏摸著光頭,盯著台麵上的球:“郡王,這玩意兒能練準頭不?我看比打靶有意思。”陳峰便讓他試試,結果他用球杆把紅球捅飛了出去,砸在炭盆上,濺起一串火星。
最冷的那幾日,暖閣裡總聚著些人。陳峰和秦霜對戰時,其他人便圍著看,賭誰能贏,贏的人能喝口秦霜釀的梅子酒。雪光透過窗紙,照在墨綠色的台麵上,彩球滾動的軌跡在光影裡忽明忽暗,球杆撞擊的脆響混著笑鬨聲,把漫長的冬日都敲打得零碎而溫暖。
自己玩沒意思,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許諾安排下去老爺我要組織“比賽”。
第二天王府的請柬已送到各官員府上。朱漆請柬上沒寫宴請,隻畫著個奇怪的圖形,四方台子上散落著彩球,旁注一行小字:"正月廿三,內城暖閣,新戲"撞球",敬請賞玩。"
收到請柬的官員們議論紛紛。縣丞王啟年捧著請柬,對著圖形琢磨半日:"撞球?是踢球還是擊球?"稅吏張大人則猜測:"定是郡王得了新奇玩意兒,邀咱們去開眼界。"唯有參軍老周撚須微笑,他前幾日去王府送文書,遠遠瞥見暖閣裡有張墨綠色的台子,當時還以為是新做的棋桌。
陳峰正在內城暖閣裡調試球台。秦霜用軟布擦拭著彩球,白球在她掌心轉得飛快:"真讓他們來?我看王縣丞連筷子都握不穩,怕是連球杆都拿不住。"陳峰笑著將母球擺在開球點:"就是要讓他們來。平日裡審案子、算錢糧,繃得像弓弦,正好來鬆鬆勁。"他讓管家在屋角擺上八仙桌,備著茶水點心,又在牆上貼了張紅紙,上麵是他親筆寫的"比賽規則",字跡比公文裡的還要工整。
第二天官員們陸續到齊。走進暖閣時,所有人都被那張台球案吸引了——墨綠色的台呢像塊巨大的翡翠,十三顆彩球在燈光下泛著油光,銅製的網袋閃著暗光,桌旁還立著十幾根紫檀木球杆,尾端鑲著防滑的鹿皮。
"郡王,這就是"撞球"?"王縣丞伸手想去摸,被陳峰攔住:"彆急,先看我演示。"他拿起球杆,彎腰瞄準,白球應聲而出,撞得紅球四散開來,其中一顆穩穩落進網袋。"這叫"斯諾克","他直起身,"把球打進袋得分,最後誰分高誰贏。"
官員們看得嘖嘖稱奇。高宏最是性急,搶過一根球杆就想試試,卻把球杆握得像長槍,"砰"的一聲打偏了,母球撞在台邊彈回來,差點砸中旁邊的點心盤。秦霜忍著笑,上前教他握杆:"手腕要鬆,像握毛筆那樣,力道才勻。"
分組抽簽時,眾人更是熱鬨。王縣丞抽到與陳峰一組,嚇得連連作揖:"郡王手下留情。"老周卻抽到與高宏一組,摸著胡子道:"高統領力氣大,正好給我開球。"陳峰讓人在牆上掛了塊記分牌,用朱砂筆記錄分數,又讓丫鬟們端來新沏的雨前茶:"今日不論官階,隻論球技,輸了的要罰喝三盞涼茶。"
首輪比賽開始,暖閣裡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碰撞聲。王縣丞最是笨拙,球杆總打在台呢上,劃出一道道白痕,急得滿頭大汗,官帽都歪到了一邊。陳峰在旁指點:"眼睛盯著球,彆盯著網袋。"他伸手握住王縣丞的手,幫他調整角度,紅球應聲落袋時,老縣丞樂得像個孩子,連聲道:"中了!中了!"
老周與高宏的對戰最有看頭。老周看似慢悠悠,卻總能精準地將球送到袋口,原來他年輕時練過彈弓,準頭極佳。高宏則全憑力氣,一杆下去,彩球像炸開的星子,有時能連進三四個,有時卻把母球也送進袋,惹得眾人哄笑。"周參軍這是"綿裡藏針","陳峰點評道,"高統領是"猛虎下山",各有各的妙處。"
秦霜與女眷們組成一組,她的球風細膩,總能用母球將彩球輕輕推進袋,動作優雅得像在繡花。有次母球停在袋口邊緣,她輕輕一吹氣,球竟晃了晃,惹得旁邊的夫人們一陣驚呼。陳峰看得專注,連自己的回合都忘了,直到秦霜笑著提醒:"郡王,該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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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場休息時,眾人圍著記分牌議論。老周暫列第一,高宏緊隨其後,王縣丞墊底。陳峰讓人端來點心,是秦霜做的桂花糕,形狀竟捏成了彩球的模樣。"這球台真有意思,"王縣丞啃著桂花糕,"比在府衙審案子輕鬆多了。"高宏則湊到陳峰身邊:"郡王,這球杆能改改不?我覺得加個鐵頭會更順手。"惹得眾人又笑起來。
申時的決勝局,在陳峰與老周之間展開。兩人分數相同,最後一顆黑球成了關鍵。老周先上手,白球穩穩停在黑球後方,眼看就要得分,卻不料手一抖,球杆滑了下,白球擦著黑球過去,撞在台邊彈了回來。
"該我了。"陳峰彎腰瞄準,秦霜在旁替他扶了扶球杆,她剛才看見台呢上有根細毛,怕影響準頭。陳峰會意,深吸一口氣,球杆輕推,白球精準撞上黑球,"哢嗒"一聲,黑球應聲落袋。暖閣裡頓時響起雷鳴般的喝彩,高宏拍著桌子叫好,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
頒獎時,陳峰取來獎品——是他親手做的球杆,杆尾鑲著塊小巧的玉佩。老周接過球杆,感慨道:"活了六十歲,頭回因打球得獎。"王縣丞雖墊底,卻得了秦霜繡的球袋,布麵上繡著個歪歪扭扭的白球,惹得他寶貝似的揣在懷裡。
散場時,雪又下了起來。官員們踩著積雪往外走,嘴裡還在討論著剛才的球局。王縣丞拉著老周:"明日我休衙,咱們再來討教?"高宏則嚷著要回去讓鐵匠營做副鐵球杆,引得眾人笑聲不斷。陳峰站在廊下目送他們,秦霜遞來件披風:"看你樂的,比打贏仗還高興。"
陳峰握住她的手,掌心都是暖的。他望著暖閣裡的球台,燈光照在墨綠色的台呢上,彩球安靜地躺在網袋旁,像一群累了的孩子。"你看,"他輕聲道,"平日裡板著臉的老夫子,拿起球杆也能笑得像孩子。這比在朝堂上爭論半天還管用。"
秦霜仰頭看他,雪花落在他發間,轉眼便化了。暖閣裡的燈光透過窗紙,在雪地上投下溫暖的光暈,隱約還能聽見裡麵丫鬟們收拾球具的聲響。她忽然明白,陳峰做這球台,辦這比賽,哪裡是為了玩樂?不過是想讓這些整日埋首公務的人,能有片刻的鬆弛,能在碰撞的彩球聲裡,想起日子本該有的鮮活滋味。
夜深時,陳峰還在擦拭球杆。秦霜靠在門邊看他,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明日還開球局嗎?"她輕聲問著。
明日就不了,明日我要和你單獨做遊戲...陳峰壞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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