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元年臘月初,長安城飄起了細雪。太醫署醫學院的庭院裡,三十名軍醫學徒正在雪中練習包紮手法,呼出的白氣與藥爐升騰的煙霧交融在一起。李承乾裹著狐裘站在廊下,小臉凍得通紅,卻不肯回屋取暖。
"殿下,該用藥了。"小福子捧著鎏金手爐匆匆走來,"孫真人叮囑過,這"扶正固本湯"要趁熱喝。"
李承乾接過藥碗,黑褐色的藥汁映出他略顯疲憊的麵容。自從協助孫思邈編纂醫書、籌建養濟院以來,他已經連續半月熬夜到三更天。
藥剛喝到一半,院門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隻見程處弼攙著個衣衫襤褸的老農闖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個抬門板的士兵,板上躺著個麵色青紫的少年。
"快請孫真人!"程處弼大喊,"這孩子在城外暈倒了!"
醫學院的診室內,孫思邈正在為少年施針。李承乾站在一旁,看著老農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幾個銅錢:"神醫...小老兒隻有這些..."
孫思邈頭也不抬:"老道治病,從不收錢。"
老農突然跪地磕頭:"可...可這是官家的醫館啊!小老兒聽說,官醫隻給貴人看病..."
李承乾心頭一震,上前扶起老人:"老伯放心,孫師父是太醫署醫學博士,專為百姓治病。"
老農將信將疑地看向四周,目光在滿牆的醫書和精致的銅人模型上逡巡:"可這地方..."
"殿下。"孫思邈突然開口,"煩請取"蘇合香丸"來。"
李承乾連忙從藥櫃取藥,卻見孫思邈對他使了個眼色。順著目光看去,那少年腰間的破布下,赫然露出一道猙獰的鞭痕!
"這是..."
老農突然老淚縱橫:"都是那群稅吏!我兒不過說了句"秋糧還未入庫",就..."
李承乾小手攥得發白。他早聽說有些州縣官吏橫征暴斂,卻不想在長安城外就有此等惡行!
少年服下藥丸後漸漸蘇醒,孫思邈為其處理好傷口,又包了幾副藥。送走千恩萬謝的父子倆後,老道長歎一聲:"殿下現在明白,為何百姓諱疾忌醫了吧?"
兩儀殿內,李世民正在批閱奏章。李承乾規規矩矩地行禮,然後捧上一卷奏疏:"兒臣有本上奏。"
"哦?"李世民饒有興趣地放下朱筆,"乾兒近來不是忙著編醫書嗎?"
"正是為此事。"李承乾展開奏疏,"兒臣請於各州縣設"惠民藥局",免費為貧民診療。"
李世民眉頭微皺:"這花費..."
"兒臣算過了。"李承乾早有準備,又取出一本賬冊,"若用官田種植藥材,以囚徒充藥工,再令地方富戶捐資,朝廷隻需出三成費用。"
李世民翻閱賬冊,眼中漸漸露出讚許:"這法子倒周全。隻是醫從何來?"
"太醫署醫學現有生徒五十人,半年後可派往各州。"李承乾眼睛發亮,"另外,兒臣想請父皇下旨,命各州縣推薦聰慧童子入京學醫,學成後回本地任職。"
正說著,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戶部尚書戴胄匆匆進殿:"陛下,萬年縣上報,有稅吏擅增秋賦,鞭打百姓..."
李承乾心頭一跳——這不正是那對父子遭遇的事嗎?
李世民麵色一沉:"查!嚴懲不貸!"轉向李承乾時,語氣緩和了些,"乾兒,你那惠民藥局之事,就由你和戴愛卿共同操辦吧。"
臘月十五,京兆府劃撥的官田上,數百名囚徒正在翻整凍土。李承乾踩著積雪巡視,身旁的司農寺官員喋喋不休:"殿下,這隆冬時節種藥,怕是..."
"孫師父說了,有些藥材就需冬播。"李承乾指向遠處,"那片種當歸,這邊種黃芪。來年開春再補種些金銀花。"
正說著,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衝到李承乾麵前跪下:"殿下開恩!家父不是歹人,隻是交不起稅才..."
李承乾定睛一看,竟是那日在醫學院救治的少年!
監工連忙解釋:"這是新送來的囚徒趙五,因抗稅被判苦役三個月。"
少年淚流滿麵:"殿下,那稅吏多收了三成..."
李承乾心頭火起,卻強自鎮定:"你父親呢?"
"在...在那邊..."少年指向藥田邊緣,一個佝僂身影正在吃力地搬運石塊。
李承乾走過去,發現趙老漢的鞭傷已經潰爛化膿。他立即命人送去醫學院,又轉身對司農寺官員道:"傳孤令,凡有傷病在身的囚徒,一律先醫治後服役。"
當晚,李承乾在東宮書房奮筆疾書,草擬《囚徒醫療令》。長孫衝在一旁研墨,忍不住問:"表弟真要管這事?那些稅吏背後..."
"我知道。"李承乾筆下不停,"但既然看見了,就不能裝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