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年初夏,長安城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寧靜中。太極殿前的銅雀在微風中紋絲不動,仿佛連鳥兒都嗅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
五更三點,常朝尚未開始,李世民已經將一摞賬冊重重摔在紫宸殿的龍案上。燭火跳動間,可見他額角青筋暴起。
"關中各州縣去歲賦稅,竟有三分之一未入國庫!"皇帝的聲音像淬了冰,"這些"民欠",最後都流進了誰的口袋?"
殿中侍禦史王珪額頭沁出冷汗。作為太原王氏在朝中的代表,他當然知道答案——五姓七望通過"飛灑詭寄"等手段,將賦稅轉嫁給貧戶,再以高利貸盤剝。
李承乾站在諸王首位,清晰看見父親龍袍袖口在微微顫抖。這是暴怒的前兆。
"兒臣請查藍田縣。"他突然出列,"上月巡視時,發現縣衙"黃冊"與實地情況相差懸殊。"
崔仁師立刻反駁:"太子殿下年幼,恐不諳錢糧之事。所謂差異,或是胥吏筆誤..."
"筆誤?"李承乾從袖中抽出一卷竹簡,"崔縣令可知,你治下"已亡故"的張五郎,去年竟在太原買了二十畝永業田?"
殿中頓時嘩然。死人買田,這是典型的"鬼名"逃稅手法!
次日拂曉,李承乾帶著十名算學博士突襲萬年縣衙。他們搬出武德九年的魚鱗冊,與現田契逐一比對。
"殿下請看。"年輕的算學博士馬周手指發顫,"這三百畝"官田",實際是趙郡李氏的彆業。"
更驚人的發現在午後浮出水麵。縣丞醉酒後吐露,某些世家與突厥戰馬貿易從未停止,用的正是這些"隱田"的出產。
當夜,李承乾在東宮密室召集心腹。"備三件事。"他蘸著茶水在案上畫出三個符號:"一查邊市貨流,二錄隱戶口述,三..."手指重重一頓,水漬暈開成鋒利的形狀。
長孫衝瞳孔微縮——那是"弩"的象形。
五月初五端陽節,長安城張燈結彩。誰也沒注意到,一隊喬裝成商旅的東宮衛率正押送二十口樟木箱悄然入城。
子時三刻,李世民在密室中掀開箱蓋。裡麵不是預想的金銀,而是密密麻麻的田契、賬本,以及畫滿紅圈的輿圖。
"河北道隱田七萬頃,河南道五萬..."皇帝的手指劃過絹布上觸目驚心的數字,"這些足夠養活整個十六衛大軍!"
突然,窗外傳來瓦片碎裂聲。李承乾撲倒父親的瞬間,三支弩箭已釘入龍椅。禁軍衝出去時,隻抓到個咬破毒囊的死士——那人腰間,赫然掛著博陵崔氏的銅牌。
五月初八的大朝會,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李世民當眾展示了那幾本染血的賬簿。
"諸卿可知?"皇帝撫摸著箭痕,"有人為了這些紙片,想要朕的命。"
崔敦禮出列時差點被自己的衣擺絆倒:"陛下明鑒!這必是有人栽贓..."
"栽贓?"李承乾突然擊掌。侍衛押上來一個瑟瑟發抖的賬房先生,正是崔家西席。
"說說吧。"太子聲音溫和得像在討論詩賦,"去歲隴右的三十萬石"賑災糧",最後進了誰家糧倉?"
當那人報出"清河崔氏、滎陽鄭氏"等名字時,殿中世家官員麵如土色。他們沒想到,太子竟從最不起眼的糧耗賬目入手,挖出了這條巨蠹。
五月十五,李世民突然下詔:令各州重新丈量永業田,逾期不報者,田產充公。同時宣布"括戶令",嚴查隱戶。
"陛下這是要掘世家的根啊!"退朝後,房玄齡憂心忡忡地對杜如晦低語。
果然,當晚就有七家世族的馬車秘密聚在平康坊。他們不知道,隔壁醉醺醺的胡商,正是李承乾安排的唇語師。
"太子這一手"陽謀"厲害。"李世民聽完彙報,竟露出笑意,"他們現在隻有兩個選擇:要麼乖乖交稅,要麼..."
"造反。"李承乾輕聲接話,眼睛亮得嚇人。
五月二十,驚天消息傳來:趙郡李氏聯合範陽盧氏,私調府兵攔截括戶使!
李世民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當夜,玄甲軍連夜出動。領軍的不是彆人,正是身著明光鎧的李承乾。
"記住。"臨行前皇帝叮囑,"隻誅首惡,不問脅從。"
黎明時分,當李承乾踹開李氏宗祠大門時,裡麵正在焚燒地契。火盆旁跪著個意想不到的人——年僅十四的盧家幼子,盧照鄰。
"太子殿下..."少年舉起本名冊,"這是各房真實田產記錄,我偷偷抄錄的。"
李承乾翻到最後一頁,呼吸為之一窒。那裡記載著五姓七望最核心的秘密:通過聯姻與科舉舞弊,他們已掌控六部中四部的實權職位!
貞觀二年六月初一,尚書省放榜的日子,國子監門前卻騷動不已。落第舉子們指著榜單上某個名字議論紛紛:"這崔琰昨日策論還寫錯《論語》章句,今日竟中甲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