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伏脈透少陰寒凝
杭城又被梅雨季纏上了，天空像被一塊巨大的灰色幕布罩住，細密的雨絲沒完沒了地飄著，整個城市都被泡得黏糊糊、潮膩膩的。濟世堂診室內，牆壁上李時珍畫像的目光，透過昏黃的燈光，靜靜地注視著這一方天地。空氣裡，各種草藥混合的香氣，悠悠地飄散，給這略顯清冷的空間，添了幾分神秘的氣息。
蘇懷瑾端坐在辦公桌前，一頭利落的短發在燈光下泛著光澤，眼神專注地翻閱著手中的病曆。保溫杯裡，枸杞紅棗茶正冒著騰騰熱氣，溫暖著這潮濕的氛圍。
“蘇醫生！出大事啦！”護士周敏像一陣旋風，“砰”地撞開診室門，慌慌張張地衝進來，腳步太急，差點把蘇懷瑾手裡的保溫杯撞飛。枸杞紅棗茶灑在病曆本上，暗紅的茶水慢慢洇開，看著就像一滴觸目驚心的血跡。
蘇懷瑾瞬間繃緊神經，臉色“唰”地變得凝重，一把奪過周敏手中的化驗單。目光如電，快速掃過各項數據，當看到血鉀5.8o時，她的心猛地一沉，眉頭緊緊皺起，急切問道：“患者現在在哪？”
“在走廊候診區坐著呢。”周敏湊到蘇懷瑾身邊，壓低聲音說，“聽說是個大廠程序員，公司體檢發現的腎病。西醫那邊建議做腎穿刺檢查，可他擔心傷了元氣，就想著來咱們中醫科碰碰運氣。”
話還沒說完，“吱呀”一聲，診室門被緩緩推開，一張浮腫得有些誇張的圓臉探了進來。來人叫黃偉明，三十出頭，身上穿著洗得有些發白的格子襯衫，搭配一條緊繃到快裂開的牛仔褲，牛仔褲的腰緊緊勒在圓滾滾的小腹上，像一圈隨時會崩斷的繩索。他眼皮腫得發亮，每走一步，都搖搖晃晃的，整個人跟套了救生圈的企鵝似的。
“靚女醫生，我這腿一按就一個坑，都快沒法治咯。”黃偉明操著一口地道的廣東腔，慢悠悠地把掛號單放在桌上。蘇懷瑾瞥了一眼他手腕上的大廠工牌，上麵“高級算法工程師黃偉明”幾個字格外醒目。
“躺到診查床上去。”蘇懷瑾指了指旁邊的床。黃偉明吭哧吭哧地爬上去，鞋底的泥在乾淨的地板上蹭出一道道臟印。這時，一陣空調風刮過，蘇懷瑾鼻子動了動，一股夾雜著草藥和潮濕的怪味鑽進鼻腔。
蘇懷瑾伸出三根手指，輕輕搭在黃偉明的寸口。剛一接觸，她就下意識地眯起眼睛，心中暗叫不好。黃偉明看著身強體壯，可脈象卻微弱得要命，手指得使勁按到骨頭上，才能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跳動。右尺部更是微弱，指尖下的血管像被凍僵了一樣，幾乎沒了動靜。蘇懷瑾心裡清楚，這絕不是普通的腎病。
“你平時都喝些什麼？”蘇懷瑾目光如炬，突然發問。
黃偉明愣了一下，撓了撓腦袋，理所當然地說：“肯定是涼茶啦！我們廣東人，從小喝到大，一天不喝就渾身不得勁。”說著，他掰著浮腫的手指，認真數起來，“廿四味、癍痧、金銀花露……”
“一天喝幾瓶？”
“三……哎呀，有時候忙起來，四五瓶也是有的。”黃偉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掏出手機，點開app炫耀道，“你看，我還辦了王老吉旗艦店的年卡，是vip呢！”
蘇懷瑾一聽，氣得鋼筆尖“啪”地戳破了病曆紙。她迅速拉開抽屜，翻出那本泛黃的《脈經》，手指用力點著某頁，推到黃偉明麵前，嚴肅說道：“‘伏脈主寒凝少陰’，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你這根本不是普通的腎炎，是長期喝涼茶，把腎陽給澆滅了，得了少陰寒證！”
診室裡一下子安靜下來，隻有空調外機發出“嗡嗡”的運轉聲。黃偉明張著嘴，喉結上下滾動，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怎麼可能？電視上天天說涼茶能清熱解毒啊……”
“《本草綱目》裡記載，金銀花是用來治瘟疫的良藥！”蘇懷瑾“砰”地合上《脈經》，提高音量，“你倒好，把治病的藥當飲料喝，腎陽能不被傷著嗎？”
就在這時，黃偉明脖子上的工牌突然“滴滴”響了兩聲。他趕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後，浮腫的臉上擠出一絲尷尬的笑：“醫生，能不能快點？我們組馬上要開複盤會，要是遲到了，又得被批。”
“開會？”蘇懷瑾抓起血壓計袖帶，沒好氣地說，“你看看你現在的血壓，分分鐘能腦出血，命都快沒了，還想著開會！”
說著，蘇懷瑾迅速給黃偉明量血壓，隻見血壓計汞柱“蹭蹭”飆升到180110。就在這時，診室門被人用力撞開，腎內科主任劉建軍火急火燎地闖進來，手裡的ct片嘩啦作響：“小蘇！這病人情況危急，雙腎已經萎縮，得馬上住院！”
黃偉明一聽，像屁股上裝了彈簧，“嗖”地從診查床上跳起來，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明天還要交代碼，這個季度的okr要是完不成，獎金就泡湯了，工作說不定都保不住！”他手忙腳亂地係著鞋帶，嘴裡不停地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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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懷瑾突然按住他肩膀，目光如電：“你每晚起夜幾次？”
“五……五六次吧。”黃偉明眼神躲閃，不敢直視蘇懷瑾，“我們搞ai的，加班熬夜是常事，兩三點睡覺都是家常便飯。”
“寅時，也就是淩晨三點到五點，是不是特彆難受？”蘇懷瑾步步緊逼。
黃偉明一下子僵住了，臉上滿是震驚：“你怎麼知道？每天四點我準醒，腰酸得像被大卡車碾過一樣，翻來覆去睡不著。”
“少陰病欲解時，從子至寅上。”蘇懷瑾一邊快速開處方，一邊說道，“我給你開真武湯加味，先吃七劑。”她轉頭對劉建軍說，“劉主任，先給三天觀察期，要是症狀沒改善，再穿刺也不遲。”
劉建軍扶了扶眼鏡，看著處方，滿臉疑惑：“你加的這兩味……怎麼是蟲子？”
“螻蛄、蟋蟀，《本草綱目》裡明確記載，它們能‘利水通淋’。”蘇懷瑾拉開藥櫃，玻璃罐裡密密麻麻的蟲體嚇得黃偉明往後退了好幾步，“現代藥理研究證實，它們含有利尿肽類物質，比你常用的呋塞米溫和多了，還沒什麼副作用。”
黃偉明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來電顯示“張總監”。他剛接起來，聽筒裡就傳來震耳欲聾的吼聲：“黃偉明！模型訓練又失敗了！你到底在搞什麼……”
“告訴他，你要請病假。”蘇懷瑾直接把處方拍在通話中的手機上，霸氣十足，“不然下次搶救，我直接給你們hr發病危通知書！”
黃昏時分，醫館走廊被橙紅色的餘暉染成一片暖色調。蘇懷瑾手把手教黃偉明練“伏氣導引術”。黃偉明笨手笨腳地麵朝北方吸氣，腫得像蘿卜似的手指在腎俞穴上胡亂比劃。
“寅時練，效果最好。”蘇懷瑾耐心地糾正他的姿勢，“《黃帝內經》說‘腎氣通於耳’，你耳鳴多久了？”
黃偉明動作頓住，聲音有些發顫：“半……半年多了。上周評審會，我連產品經理說什麼都聽不清，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就在這時，診室窗戶被一陣狂風“砰”地吹開，對麵商場大屏幕上，正播放著涼茶廣告：“怕上火？就喝王老吉！”霓虹燈閃爍，照在黃偉明浮腫的臉上，映出兩團不正常的潮紅。
“明天開始，”蘇懷瑾“啪”地關上窗，語氣嚴厲，“你要是再喝一口涼茶……”她晃了晃手機，“我就把你現在這腫得像豬頭的照片，發到你們公司內網！”
黃偉明的手機又響了。他看了眼消息，突然苦笑著說：“不用發了……剛被列入績效改進計劃，要是這個月業績還不達標，就得卷鋪蓋走人。”他摸了摸後腰，帶著一絲期待問道，“蘇醫生，艾灸……真能消腫嗎？”
“趴下。”蘇懷瑾點燃艾條，嫋嫋煙霧瞬間彌漫開來，“《針灸甲乙經》說腎俞穴主‘水脹引脊痛’，艾灸這裡，肯定有效。”她突然壓低聲音，“你們公司那個‘如廁打卡’製度，是不是規定每天隻能上三次廁所？”
艾煙繚繞中，黃偉明悶在枕頭裡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上個月……我為了少上廁所，連水都不敢喝，就怕耽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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