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濟堂的藥坊裡，當歸的醇厚香混著薄荷的清冽氣，在晨光裡漫成一團暖霧。三張梨花木桌擺成“品”字形，像個穩穩的支架——第一張桌案上，祖父傳下的銅藥碾泛著啞光，碾槽裡還留著昨晚碾當歸的細粉，刻著的“蘇氏仁濟”四個字被陽光照得發亮；旁邊堆著半尺高的《認藥筆記》，最上麵那本翻開著，是小棠的當歸碾製記錄：左邊畫著碾輪轉動的弧線標著“100圈時阿魏酸釋放峰值”），右邊貼著張她手心磨泡的照片標著“藥碾重量=傳承分量”）。
第二張桌上，顯微鏡的鏡頭正對著當歸切片，目鏡裡能看清韌皮部的油室像撒在綠布上的珍珠）；旁邊壓著張成分檢測報告，阿魏酸的含量曲線用紅筆標了重點，曲線峰值恰好對應小棠筆記裡“100圈”的位置。第三張桌最熱鬨，直播用的手機支架支著，屏幕上循環播放著阿凱辨三七的片段——他舉著土三七說“斷麵發黃帶環紋，有毒”的樣子，被網友截成了表情包，此刻還在屏幕角落閃。
“哢嗒”一聲，省非遺中心的工作人員把銅牌掛在藥坊的木牆上。銅牌上“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擴展項目”幾個字，被窗欞漏下的陽光鍍了層金邊，和銅藥碾的光映在一起。
蘇懷瑾站在藥櫃前，看著弟子們正在演示“認藥碾藥辨證”全流程。阿凱手裡捏著鑷子，夾起顆硫磺枸杞，指尖在蒂把上一點：“大家看這裡——正品枸杞蒂是淺黃的，這個發綠，是硫磺熏過的，澀味傷脾，絕不能入藥。”他聲音清亮，像在直播時那樣，特意把枸杞舉到陽光裡，讓蒂把的顏色看得更清。
小棠正推動銅藥碾，當歸粉在碾槽裡漸漸成霜。她推得勻，碾輪與槽壁摩擦出“咕嚕、咕嚕”的輕響，像第401章裡她第一次碾藥時的節奏，隻是此刻她指尖穩，再沒磨出泡。粉細得能從指縫裡飄下來，她抓起一點湊到鼻尖聞，眼裡帶笑——這香味，和她第一次碾成當歸粉時聞到的“溫溫的、像曬過的被子”一模一樣。
大師兄則對著位誌願者的舌象苔白膩得像剛化的奶油），指尖搭在對方腕脈上，又看了眼旁邊電子血壓計的數字低壓90），朗聲道：“您這是痰濕體質，脾運化不動水濕了。不用吃藥，試試茯苓山藥粥，再每天走三千步——就像疏通下水道，動一動，濕氣才好排出去。”
省長站在旁邊看了全程，指尖在小棠的《認藥筆記》上輕輕點了點。這頁左邊是手繪的紫蘇葉背麵用藍筆描了絨毛，標著“腺鱗藏薄荷腦”），右邊貼著張打印的紫蘇醛含量檢測圖標著“鮮葉含量最高，所以驅蚊用鮮葉”）。“這筆記有意思，”他抬頭時，目光掃過銅藥碾、顯微鏡和直播屏幕，笑意裡帶著讚許，“老祖宗的認藥、碾藥規矩沒丟根），又加了顯微鏡看油室、直播講鑒彆這些新法子與時俱進）。”
他轉向圍觀的人，聲音透過擴音器傳得很遠：“小棠他們才二十出頭，願意學這老手藝；這手藝又能接上現代的地氣——能辨硫磺枸杞，能治空調病，還能對著鏡頭教大家避坑。這樣的傳承，才不是鎖在櫃子裡的老物件，是活的。”
授牌的紅綢被揭開時，銅牌反光落在弟子們臉上。阿凱的耳尖有點紅，手裡還捏著那枚硫磺枸杞；小棠的指尖沾著當歸粉，碾藥的木柄被她攥得溫熱；大師兄剛把誌願者的脈診記錄寫進本子，字跡比剛來時沉穩了許多。
“你們記住，”省長的目光落在三個年輕人身上，溫和卻有力量，“非遺不是博物館裡的擺設，不是供著看的。它是小棠手裡的藥碾子，每天碾藥治病；是阿凱辨藥材的眼睛，能分清真假好壞；是大師兄開的粥方，能讓街坊少生病。彆人認的不是‘非遺’這兩個字，是你們碾的藥真有效，開的方真管用。”
蘇懷瑾看著銅牌在牆上發亮，忽然想起祖父生前總坐在藥坊門檻上歎氣：“這手藝，怕是要斷在我手裡了。”此刻她看著弟子們——小棠正給參觀的孩子講“當歸頭補血”，手裡舉著歸頭比劃；阿凱在給老人看買的天麻，指著“鸚哥嘴”說真偽；大師兄在翻《傷寒論》，準備給誌願者加個“陳皮泡水”的建議——忽然懂了，祖父擔心的“斷”，從不是沒人接，是怕這手藝成了死規矩，接了也活不下去。
可現在，銅藥碾還在轉，碾的是今天剛收的當歸；《認藥筆記》還在寫，記的是顯微鏡下的油室和直播裡的網友提問；弟子們還在學，學的是手碾的規矩，也是成分檢測的道理。這哪裡是斷了？是長出新枝了。
日頭升到窗頂時，參觀的人漸漸散了。小棠把當歸粉裝進瓷瓶，阿凱在整理今天的鑒彆記錄，大師兄在擦顯微鏡鏡頭。蘇懷瑾走到銅牌前，指尖碰了碰冰涼的金屬，背麵竟還留著工作人員的指紋——就像這傳承，從來不是冷冰冰的字，是帶著無數人溫度的：祖父的手溫、她的指紋、弟子們的掌心汗，還有患者們的期待。
“瑾姐，”小棠舉著她的《認藥筆記跑過來，封麵已經磨出毛邊，“省長說這筆記能當非遺資料，我再補幾頁直播的心得吧？”
蘇懷瑾看著她眼裡的光，像當年祖父看她第一次碾成當歸粉時的樣子。她點頭，聽見銅藥碾又“咕嚕”響了一聲——是小棠又開始碾新的當歸了。這聲音，從祖父那輩傳到她手裡，現在正傳到弟子們那裡，還要繼續傳下去，帶著當歸香，傳到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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