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坊街的老槐樹把影子鋪在青磚地上，蟬鳴在葉縫裡滾來滾去，像撒了把碎珠子。紅色揭牌布被夏風掀得輕輕晃，邊角掃過“仁濟堂社區中醫服務站”的金色字牌，在晨光裡閃了閃——這字牌昨天剛掛上去，漆還帶著點新木頭的香。
李奶奶攥著藤編小馬紮，已經在樹底下坐了快一個鐘頭。小馬紮的藤條磨得發亮，是老伴生前編的，她攥著扶手的指節有點發白。以前去仁濟堂總院，要先爬三層樓她住老樓沒電梯），在公交站等二十分鐘夏天太陽曬得站台燙腳），到了總院還得排隊，折騰一趟回來，膝蓋能疼到後半夜。可現在，她抬頭就能看見服務站的玻璃門，裡麵亮著暖黃的燈，像家裡客廳的光。
“李嬸，您這馬紮借我坐會兒？”張老伯拄著拐杖過來，棗木杖頭的銅箍在地上敲出“篤篤”聲。他比李奶奶大五歲，上次去總院拿藥，在診室門口差點絆倒，還是護士扶了一把。“聽說今天蘇醫生也來，”他往服務站門口瞅，“還有那幾個小醫生，上次在社區義診給我按過膝蓋的，力道正好。”
揭牌儀式的紅綢被剪斷時，老人們像潮水似的湧進去。服務站不大，卻收拾得敞亮：左手邊的診區擺著三張診桌，鋪著藍格子桌布，桌角放著青瓷杯泡著陳皮水）；右手邊的體驗區更熱鬨，血壓儀的“嘀嘀”聲、老人的談笑聲混在一起，牆角的飲水機“咕咚”冒了個泡，紙杯上印的“仁濟堂”小ogo，是小棠前幾天畫的。
阿凱在血壓儀前忙得額角冒汗，給張老伯綁袖帶時，指尖特意把魔術貼鬆了半寸。老人胳膊上的老年斑像曬乾的褐藻，他記得蘇懷瑾說“老人皮膚薄，勒緊了容易紅”。“老伯，這樣不勒吧？”他屈起指節敲了敲袖帶，“測的時候彆說話，放鬆像坐搖椅就行。”
張老伯笑了，露出沒牙的牙床：“你這孩子比我家小子細心。他上次給我買的血壓儀，袖帶緊得像捆粽子，我說勒，他還嫌我囉嗦。”阿凱邊按啟動鍵邊答：“那下次讓他來，我教他調鬆緊。”血壓儀“嗡”地轉起來，他順手幫老人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領口。
小棠在角落的矮桌前圍了圈阿姨。她指尖捏著王不留行籽，對著牆上的耳穴圖比了比，精準按在王阿姨耳郭的“降壓點”上：“這籽能刺激穴位，比吃藥方便。貼三天，晚上睡覺彆壓這邊耳朵，覺得脹了就按按，像給穴位撓癢癢。”
王阿姨摸著耳朵笑，銀鐲子在桌上磕出輕響：“以前去美容院也貼這玩意兒，人家就往好看的地方貼，哪知道什麼‘降壓點’。你這不一樣，貼完我這頭都輕快點了。”小棠從抽屜裡拿出個小鐵盒，裡麵分格子放著不同耳穴貼有帶磁珠的、有普通籽的）：“張阿姨您睡眠不好，用磁珠的，晚上貼，能睡得沉點。”
李奶奶終於坐到診桌前，桌麵的藍格子布蹭著胳膊，像家裡的舊床單。她看著牆上的“中醫調理流程”海報——左邊畫著舌苔示意圖標著“白膩是濕，黃膩是熱”），右邊貼著血壓儀使用步驟配著小人圖），最底下用加粗大字寫著“每周三上午，蘇懷瑾醫生駐診”。
她顫巍巍從藍布包裡掏出病曆本，紙頁邊緣磨得卷了邊，裡麵夾著以前的藥方字跡已經模糊）。“小醫生，”她的聲音有點抖，指節敲了敲膝蓋，“我這膝蓋疼了五年，陰雨天像揣了塊冰，上下樓都得扶著欄杆，剛才走來這幾步，都歇了兩回。”
大師兄接過病曆，指尖先在封麵摸了摸怕紙頁碎了）。他讓李奶奶伸直腿，拇指輕輕按在膝蓋內側的陰陵泉穴——李奶奶“嘶”了一聲，眉頭皺起來。“奶奶您彆急，”他拿出紙筆，邊畫穴位邊說，“您這是寒濕堵了經絡，就像老水管結了垢，水過不去就堵得慌。”
他在紙上畫了個泡腳桶，裡麵畫著艾葉和生薑：“我們給您開點艾葉、生薑，每天晚上泡十五分鐘，水要沒過腳踝，像給水管衝垢。再教您按‘陽陵泉’——就在膝蓋外側這個小坑他用指尖點了點自己的膝蓋），每天按兩次，每次按到有點酸脹，堅持一周，保準走路輕快點。”
李奶奶盯著紙上的泡腳桶，忽然笑了：“這圖我看得懂！比以前醫院的藥方清楚多了。”大師兄把紙折成小方塊，塞進她的病曆本：“泡的時候彆加涼水，涼了就兌點熱水，小心燙著。要是嫌麻煩，讓鄰居家的小姑娘幫您燒點水。”
到中午時，服務站的飲水機已經換了三桶水。李奶奶拿著包裝好的艾葉包用棉紙包著，係著紅繩，像個小包袱），站在門口給老姐妹打電話，聲音亮得能驚飛槐樹上的蟬：“快來！這裡的小醫生比總院還貼心，不用排隊，椅子還軟和！剛才小醫生給我按了按膝蓋，現在走這幾步，都不覺得沉了！”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弟子們忙碌的背影上：阿凱在登記本上寫“張老伯血壓13085，比上次降了5”，筆尖頓了頓，又加了句“愛聽越劇，下次帶張唱片”；小棠在給耳穴貼裝袋，每個袋子上都畫個小太陽標著“貼三天”）；大師兄在整理藥方，把李奶奶的方子單獨放標著“怕苦，少放艾葉”）。
空氣裡飄著淡淡的艾草香，混著老人們的談笑聲——那是老人們盼了很久的“家門口的藥香”，暖得像曬過的被子，裹著安心，也裹著日子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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