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濟堂藥材庫的恒溫櫃發出輕微的嗡鳴,像遠處傳來的蟲吟。庫管員老李戴著白手套,指尖剛觸到絲絨托盤的邊緣,就停住了——托盤裡躺著最後3公斤野生紅景天,根莖彎出自然的弧度,表皮泛著紫紅,像被高原風雪浸過的瑪瑙。最粗的那根帶著深褐色的須根,根須末端還沾著點灰白色的礫石,是2023年在西藏海拔4500米的石縫裡采挖時帶的,洗了三次都沒洗掉。
“輕點,這可是寶貝。”老李對著空氣念叨,指腹輕輕蹭過根莖上的紋路。標簽是他用毛筆寫的,“野生紅景天瀕危)”幾個字被紅筆描過兩次,旁邊的備注欄寫著“2023年8月采自藏區,僅存37株,非研究用途勿動”。他每次盤點都要打開櫃門看兩眼,像照看熟睡的嬰兒——上個月中科院來借10克做標本,蘇懷瑾親筆簽的授權書,現在還夾在台賬裡,墨跡透著鄭重。
“篤篤篤”的敲門聲突然響起,力道急,震得櫃門上的銅環都動了動。老李摘下手套,剛拉開門,一股寒氣就湧了進來,混著雪水和冰碴的味道。國家登山隊隊長周延站在門口,衝鋒衣拉鏈上掛著的冰碴正往下掉,褲腳沾著的雪沒化透,在門檻上洇出小水痕。他手裡攥著張地圖,邊角被指腹摩挲得發卷,“未登峰海拔7500米)”的標記上,有個指甲掐出的紅印。
“蘇醫生在嗎?”周延的喉結滾了滾,聲音帶著高原紫外線曬過的沙啞,“我們下周三出發,隊員得提前一周用紅景天抗高反。跑了六家藥材行,都說隻有你們這兒還有野生的。”他往庫裡瞥了眼,目光在恒溫櫃上頓了頓,“老隊員都認這個,去年有個新人用栽培品,到6000米就頭疼得下撤了,這次真不敢冒險。”
蘇懷瑾正在前堂整理林芝紅景天基地的月報,報表攤在竹編桌麵上,邊緣還沾著點陳皮末。最新的長勢曲線用紅筆標著,從第一年的“畝產80公斤”到第三年的“畝產120公斤”,像條穩步向上的山路。她聞言抬頭時,指尖正按在“野生紅景天標本”的登記冊上——那頁夾著張藏區老藥農的照片,老人彎腰在石縫裡采紅景天,背景裡的山光禿禿的,他身後的背簍裡隻裝了5株,根莖細瘦。照片背麵是老人的字:“這片山,以前一挖能裝半簍,現在找一天才這點。”
“野生紅景天不能動。”蘇懷瑾把登記冊合上,指腹在封麵的紅景天圖案上輕輕敲了敲,“那是留給後人的標本,得讓他們知道這藥本來長什麼樣。”她從抽屜裡抽出另一份報告,封麵上印著林芝基地的照片:紅景天田鋪在山坡上,像塊紫紅的毯子,卓瑪正彎腰除草,藏袍的袖子挽起來,露出曬得黝黑的胳膊。“但我們有種了三年的栽培紅景天,你要不要試試?”
周延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栽培紅景天的根莖粗得像小指,表皮紫紅發亮,葉片上還沾著高原的黑土。“這是和卓瑪摸索了三年的品種。”蘇懷瑾翻開報告裡的檢測頁,紅景天苷含量那欄用熒光筆標著“0.58”,旁邊注著“野生品0.6”。她指尖劃過“毒性成分”那欄,“酪醇衍生物長期吃可能傷肝)檢測為‘未檢出’,野生的有0.01,更適合隊員提前一周吃。”
她忽然想起上周和卓瑪的視頻通話。信號時斷時續,卓瑪舉著手機在紅景天田裡轉,鏡頭裡的紅景天被薄雪蓋著,卻沒蔫,葉片邊緣還泛著點綠。“蘇醫生你看,”卓瑪的聲音帶著喘,像是剛跑過田埂,“這紅景天在海拔3800米長了三年,去年冬天零下20度都沒凍死,根紮到石頭縫裡了,比野生的能扛凍。”
蘇懷瑾抬眼看向周延,他手裡的地圖還捏得很緊,指關節發白。“它在高原紮了三年根,”她的聲音輕卻篤定,“或許比野生的更‘懂’登山隊員在低氧裡的需求——就像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比遊客更適應高原。”
周延的指尖在地圖上掐出更深的紅印,最終還是接過了蘇懷瑾遞來的5公斤栽培紅景天。根莖裝在透氣的棉布袋裡,沉甸甸的,他捏起一根,比野生的粗實,斷麵泛著白漿,聞著有淡淡的草木香。隊員們在走廊裡分裝時,他特意留了一小袋,掂在手裡比野生紅景天沉些——沉的是水分?還是攢了三年的養分?他說不清楚,隻覺得心裡比來時踏實。
臨走時,蘇懷瑾塞給他一本《高原調理手冊》,封麵是林芝紅景天田的照片,夕陽把田埂染成金紅色。扉頁上的字是手寫的:“紅景天是輔助,保持心態平和、緩步登高更重要——就像種藥材,急不得,得讓身體慢慢適應。”周延捏著手冊的邊角,忽然想起出發前老隊員說的“藥好不好,看種它的人用不用心”,低頭看了眼手裡的紅景天,忽然覺得這栽培品或許真能行。
老李鎖藥材庫門時,聽見走廊裡傳來隊員們的說話聲。“這栽培紅景天看著比去年的好。”“煮的時候加兩顆紅棗,蘇醫生說的。”他抬頭望向前堂,蘇懷瑾正對著電腦笑,屏幕上大概是林芝的紅景天田——那裡的紅景天,正代替野生的,在田裡紮根,在需要的人手裡發光。恒溫櫃裡的野生紅景天安靜躺著,像個標本,也像個見證:見證一種藥材,從瀕危的困境裡,找到新的活法。
喜歡岐黃手記請大家收藏:()岐黃手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