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濟堂的後院飄著薄荷香時,蘇懷瑾的指尖正懸在鼠標上。屏幕上的國家科技進步獎公示頁麵,像片安靜的湖,“醫藥衛生組”幾個字在陽光下泛著白,她的影子投在屏幕上,手指的陰影正好蓋住“提名項目”那欄。
“要不我來點?”陸則衍遞過來的溫水杯壁凝著水珠,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散了什麼。實驗室的晨光剛漫過窗台,照在蘇懷瑾的白大褂上,衣擺沾著點紅景天粉末——是昨天整理標本時蹭的,像落了片紫紅的星子。
蘇懷瑾深吸一口氣,指尖落下。頁麵跳轉的瞬間,她看見“瀕危藥材紅景天的規範化栽培與可持續利用”幾個字,像艘穩穩停在港灣裡的船。評審組的評語在下麵鋪展開:“紅景天苷達0.59,接近野生;毒性成分未檢出,安全性更優;建立‘種植檢測利用’全鏈條……”每句話都帶著實感,像陸則衍檢測報告上的曲線,紮實得讓人安心。
“為全球瀕危藥用植物保護提供了中國方案。”她輕聲念出最後一句,喉結動了動。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去林芝,卓瑪指著石縫裡的野生紅景天說“這片山隻剩37株了”,那時的紅景天苷檢測才0.32,她攥著報告在田埂上站了很久,風把卓瑪的藏袍吹得獵獵響。
後院傳來祖父的咳嗽聲。蘇懷瑾走出去時,老人正坐在竹椅上翻《瀕危藥材續代錄》,藍布衫的袖口磨出了毛邊。書頁停在“紅景天”那頁,泛黃的紙麵上,早年的批注寫著“野生資源枯竭,栽培未成功,預計5年內滅絕”,字跡被歲月浸得發淡。而在頁邊空白處,蘇懷瑾新補的鋼筆字還泛著墨香:“2025年,林芝基地栽培成功,紅景天苷0.59,可替代野生,藥農增收,資源續代。”
“當年我在藏區遇見個老藥農,”祖父忽然開口,手裡的放大鏡顫了顫,鏡片把陽光折成細碎的光斑,落在書頁上,“他攥著我的手說‘再挖就絕種了,以後娃娃們連紅景天長什麼樣都不知道’。”老人的聲音有些哽咽,指腹在“預計5年內滅絕”幾個字上反複摩挲,“我那時候就想,要是能種出來就好了……沒想到有生之年能看見你補上這句話。”
竹椅旁的木桌上,擺著個木質獎牌模型,是陸則衍找人做的。正麵刻著“國家科技進步獎”,字跡深褐,像紅景天紮根的土壤;背麵刻著“守正創新”,筆畫裡還留著木茬,透著股未加修飾的實誠。祖父的手指在模型邊緣摸了又摸,忽然抬頭笑:“這獎該給卓瑪他們——手凍裂了還在給紅景天蓋草簾,半夜起來扒雪看苗;該給你和則衍——從0.32熬到0.59,色譜儀的燈亮了多少個通宵;該給那些紅景天——在石縫裡紮了三年根,沒辜負人。”
“叮”的一聲,陸則衍的手機在白大褂口袋裡震動。他掏出來時,指尖都帶著點抖,屏幕上的檢測報告pdf剛加載完,紅景天苷含量那欄的“0.61”像顆小太陽,旁邊標著“林芝基地新采收批次”。
“超過野生品了。”他把手機遞到蘇懷瑾麵前,聲音裡帶著笑,卻有熱氣漫上眼角,“連續三批都在0.600.61,誤差≤0.02。野生紅景天的批次差異能到0.1,我們的比它穩。”報告裡的柱狀圖,栽培紅景天的柱子穩穩超過野生組,像座終於越過山尖的橋。
蘇懷瑾忽然想起卓瑪上周的視頻。鏡頭裡的紅景天田剛下過薄雪,卓瑪扒開雪層,露出的根莖粗得像小指,表皮沾著冰碴卻泛著紫紅:“蘇醫生你看,這茬根紮到石頭縫裡了,挖的時候得用小鏟子撬——肯定能行。”那時她還笑著說“等檢測結果”,沒想到是這樣的驚喜。
窗外傳來趙小胖的聲音。他舉著手機在拍視頻,鏡頭先對準牆角的銅藥碾——祖父傳下來的老物件,碾槽裡還留著紅景天的藥香,碾輪邊緣被三代人磨得發亮;再轉向旁邊的標本架,林芝紅景天的標本根莖粗壯,斷麵的菊花心紋路清晰,標簽上寫著“2025年采收,紅景天苷0.59”;最後鏡頭落在蘇懷瑾和陸則衍身上,趙小胖舉著手機笑:“家人們看!這碾子碾過三輩人的藥,現在碾出了新希望——從‘沒人信能種活’到‘國家獎提名’,這就是傳承:守著認藥種藥的根,向著科技護藥的新。”
彈幕在手機屏幕上滾成了河:
“記得卓瑪蓋草簾那段,現在看值了!”
“0.61!比野生的還強,這才是真本事”
“以後誰還敢說栽培的不如野生的?數據說話!”
蘇懷瑾看著屏幕上的項目名稱,忽然覺得所謂“爆點”,從來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2022年第一次測到0.32時,沒把檢測報告揉掉;是卓瑪在零下20度的夜裡,裹著藏袍給紅景天蓋草簾,手凍裂了就抹酥油;是陸則衍對著總也重合不了的色譜曲線,熬到淩晨三點還在調參數;是所有相信“紅景天能種活”的人,把“不可能”的碎片一點點拚成了“可能”。
就像林芝的紅景天。頭一年在田裡紮根,被暴雨衝得歪歪扭扭;第二年套種黃芪,才站穩了腳;第三年控水時遇著乾旱,卻把根紮得更深。它從不是突然就長得粗壯,是把風雪、乾旱、耐心,都攢進了根莖裡,才終於等來屬於自己的陽光。
祖父把《瀕危藥材續代錄》合上時,竹椅發出輕微的吱呀聲。老人看著遠處的紅景天標本,忽然說:“你祖母以前總說,藥材和人一樣,得紮下根,才能活出勁。”陽光穿過薄荷叢,在書頁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片小小的星空。
蘇懷瑾的目光越過院牆,仿佛能看見林芝的紅景天田。卓瑪和藥農們該在翻曬新收的根莖了,青稞稈席子上的紅景天泛著紫紅,像撒了滿地的瑪瑙。而更遠的地方,那曲、昌都的草原上,或許已有新的紅景天種子落進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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