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站的診室裡飄著淡淡的荷葉香。阿凱把剛煎好的藥汁倒進青瓷碗時,蒸汽在碗沿凝成細小的水珠,順著碗壁滑下來,在診桌的白紙上洇出淺圓的痕。桌角攤開的《中西醫結合治療慢性病指南》折在“痰濕型高血壓”那頁,紙邊被手指摩挲得有些發卷,“天麻鉤藤飲加山楂10g、荷葉6g”這行字被紅筆圈了出來,旁邊標著個小小的荷葉圖標——是阿凱自己畫的,怕忘了劑量。
坐在對麵的患者老李正用舌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他的舌體胖得快抵住牙齒,舌苔白膩得像剛抹過一層奶油,用壓舌板輕輕一刮,能看到底下黏著的水汽。“早上起來頭沉得很,像頂了塊濕棉花。”老李說話時帶著點喘,上周體檢單上的甘油三酯3.2o,血壓14590,數字後麵都畫著醒目的向上箭頭。
阿凱把血壓計的袖帶纏在他胳膊上,尼龍帶粘扣“刺啦”響了一聲。“李叔您這是痰濕體質,”他指著指南上的舌照示例,照片裡的舌苔和老李的幾乎一模一樣,“就像地裡的土被水泡透了,又黏又沉。這藥裡加了山楂和荷葉,能幫著化化這‘濕’。”
血壓計的汞柱緩緩下降,“咚咚”的心跳聲透過聽筒傳出來,像敲小鼓。“14288。”阿凱記下數字,又翻到指南的“配伍禁忌表”,指尖在“他汀類可與丹參同用”那行頓了頓——老李一直在吃阿托伐他汀,他在藥方裡加了5g丹參,正好能輔助降脂。以前開中藥總怕和西藥“打架”,現在看著表格裡的“無衝突”三個字,心裡踏實多了。
“這藥得溫著喝,彆放涼。”阿凱把藥碗遞過去,又遞上張打印的注意事項,上麵印著指南裡的建議:“忌肥肉、奶茶,每天走30分鐘相當於繞小區走4圈)”。他怕老李記不住,特意用紅筆把“奶茶”標出來——上次問診時,老李說自己每天下午都要喝杯珍珠奶茶。
老李捏著藥碗的手指關節有些發紅,他吹了吹藥汁,抿了一小口:“比上次的藥順口些,不那麼苦。”阿凱在病曆本上畫了個笑臉,想起瑾姐說的“用藥得顧著患者的口感,不然他不喝,再好的方子也沒用”。
三個月後的社區站,小棠正把新統計的數據輸進電腦。屏幕上的柱狀圖像串飽滿的麥穗:50名按指南調理的患者,血壓達標率<14090)從35漲到70,甘油三酯平均下降20,連“按時複診”的比例都從40提到了85。“李叔的甘油三酯降到2.1了,上周還帶他徒弟來調理呢。”小棠指著屏幕上的曲線,老李的血壓曲線像條慢慢放平的山路,從14590穩穩降到13085。
診室門口忽然傳來拐杖點地的聲音。72歲的張阿姨攥著複查單,顫巍巍地走進來,藍布衫的袖口沾著點泥土——剛從菜市場回來。“阿凱醫生你看!”她把單子遞過來,指腹在“血壓13085”那行上按了又按,“以前吃西藥總頭暈,像踩在棉花上,現在加了你們的藥茶,頭不暈了,上三樓都不用歇。”
阿凱接過單子,背麵還粘著張便簽,是張阿姨自己寫的:“3月15日,喝山楂荷葉茶第5天,大便不黏馬桶了;4月2日,走圈能多走1圈,身上不沉了。”字跡歪歪扭扭,卻一筆一劃很認真。“您這是痰濕化了,身上輕省了。”阿凱笑著說,想起指南裡“痰濕體質改善的標誌”——大便成形、身體輕便,張阿姨說的可不就是這個。
“我把單子給老姐妹看,她們都要來看。”張阿姨拉著阿凱的手,掌心的老繭磨得人發癢,“王大姐總說‘吃中藥不管用’,我讓她看我這單子,她明天就來!”
弟子們把這些變化都整理進了《社區實踐冊》。封麵是小棠畫的社區站,門口的梧桐樹下站著幾個患者,手裡都捧著藥碗。第一頁貼著老李的舌診對比圖:左邊調理前苔厚膩,右邊調理後苔薄白,像被清水洗過;第二頁是張阿姨的血壓曲線,旁邊貼著她寫的便簽;中間某頁夾著張大叔的手寫紙條:“喝了山楂荷葉茶,肚子不脹了,能吃倆包子了”,字裡還帶著點油漬,像是在飯桌上寫的。
阿凱把實踐冊送到指南編寫組時,蘇懷瑾正在核對數據。組長翻到張阿姨的便簽頁,忽然笑了:“這才是最好的證據。實驗室數據再漂亮,不如老百姓說一句‘頭不暈了’實在。”他指著“能吃倆包子”那行字,“你看,這不隻是指標降了,是生活質量真的提上去了——這才是指南該有的樣子。”
小棠在冊子扉頁寫了行字,筆鋒像剛學寫字的學生,卻格外認真:“指南不是寫在紙上的條文,是我們給患者開的每一張方子,測的每一次血壓,記的每一句‘今天舒服點了嗎’。”
夕陽透過社區站的窗,照在攤開的指南上。阿凱發現,被患者翻得最勤的幾頁,邊角都卷了毛,“痰濕調理”“氣虛養護”那頁還沾著點藥漬——那是老李上次喝藥時不小心灑的。他忽然明白,瑾姐說的“落地”,就是讓指南上的字,變成患者碗裡的藥香,變成他們走圈時輕快的腳步,變成複查單上越來越好看的數字。
就像林芝的紅景天,種在田裡才叫活,指南落在診室裡,才叫真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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